“你瞧这茶花,倒是比往年开得旺些。”雅雅指尖蹭过霜华剑鞘上的花纹,凝在剑脊的水珠忽然化做茶雾,裹着桂花香往人鼻尖钻。她斜眼瞅着弘业往茶盏里撒桂花,银勺撞在陶壁上的声响突然顿了顿。
“淮竹总说桂花要晒三个日头才甜。”弘业把茶罐往石桌上一磕,里头滚出半块发黑的糖糕,“那年她藏在灶王爷像后头的糕点,被霸业喂了巡山的灵犬——你还记得她追着狗跑三条街的模样么?”
“怎会不记得。”雅雅忽然笑出声,冰棱在茶盏沿裂成细雪,“霸业后来把自己的玄铁护心镜熔了,打了个雕花食盒赔她。淮竹打开时首掉眼泪,说‘这么亮的盒子,装糕点要被月亮偷吃掉’。”她忽然伸手拨弄茶池里的花瓣,血色茶汤晃出苦情树的影子,“可后来食盒盛了骨灰,护心镜的碎片还嵌在城楼砖缝里。”
弘业捏着银勺的指节泛白,勺柄上半朵茶花硌得掌心发疼:“那年在西境,淮竹把刚晒好的桂花缝进香囊,偏要挂在霸业剑柄上。他嫌碍事想摘,她就蹲在帐篷外头数星星,数到第七颗时,剑穗上多了串桂花流苏。”
“流苏早断在尸山血海里了。”雅雅猛地灌了口茶,冰晶在齿间咔嚓作响,“你记不记得淮竹绣的茶花?有次她把霸业的披风当帕子,针脚歪得能夹住苍蝇。他倒好,穿着那件补丁摞补丁的披风去点兵,被副将笑了三个月——后来那人在城破时,把自己的护心甲卸下来,裹着淮竹的梳妆盒往城外爬。”
茶池里的忘川水突然咕嘟冒泡,弘业看见水底沉的花瓣正慢慢褪色:“霸业总说淮竹手笨,连茶勺都拿不稳。可城破那日,她攥着断茶勺刺进妖怪咽喉时,指尖的血珠全滴在勺柄刻的字上。”他忽然把银勺拍在石桌上,“‘诗酒趁年华’——现在读来倒像句嘲讽!”
“嘲讽?”雅雅忽然抓起茶盏往他面前一推,茶汤里晃着半轮残月,“淮竹咽气前把茶勺塞进霸业手里,勺头还沾着她咬下来的糖桂花。你当她是让他攥着勺子哭?她是要他记得,当年在金兰城,他偷喝她新制的茶膏,被苦得首吐舌头时,她塞给他的就是这把勺。”
风卷着苦情树的新叶掉进茶池,弘业盯着叶尖凝的露珠,忽然想起那年淮竹蹲在井边洗茶布,霸业撑着伞在旁边晃悠,伞骨勾住晾着的襦裙,把整块布料都扯进了水桶。“她追着他打,木勺敲在他铠甲上叮当响,”他忽然笑出声,却又抬手抹了把脸,“现在才明白,那声音比什么古琴都好听。”
“好听的还在后头呢。”雅雅指尖凝出冰棱,在石桌上划出茶勺的形状,“霸业中了陷阱那次,淮竹揣着药囊摸黑上山,路上摔断了三根簪子。等找到人时,他半边身子都泡在血水里,偏要把自己的 cloak 撕成条给她包扎膝盖——你见过拿玄铁混金丝的料子当绷带的么?”
“后来那布条子被她缝成了荷包。”弘业接过话头,声音突然发哑,“她总说荷包里装着霸业的血,能避邪。可城破那日,荷包坠在尸堆里,里头渗的血早和忘川水一个颜色了。”他猛地将茶盏顿在桌上,溅起的茶汤在石面洇出暗纹,“你说怪不怪,当年她连杀只鸡都手抖,最后却能用茶勺撬开城门栓——勺头豁了口,沾的全是自己的血。”
雅雅忽然把茶罐往他面前一推,罐底躺着枚扁扁的银片:“霸业临终前让我转交给你。”她看着弘业指尖抚过银片上模糊的刻痕,忽然低笑,“淮竹当年嫌他刻的‘诗酒趁年华’太拗口,非要改成‘茶暖待君归’——结果字没刻完,模子就碎了。”
“这是……”弘业捏着银片的手指发颤,霜华剑突然嗡鸣一声,剑穗上挂着的干桂花簌簌掉落,“他把自己的佩玉融了重铸的模子?”
“不然你以为淮竹死后,他为何总在夜里磨玉石?”雅雅用茶勺轻轻敲着陶壶,叮叮声里混着苦情树渗液的滴答响,“有次我撞见他对着模子发呆,说‘淮竹总嫌我刻的字歪,等打赢了这仗,就请金兰城最好的师傅来刻’——可仗打完了,模子还没刻完,人就先被埋进了城墙根。”
茶池里的水忽然泛起金光,弘业看见水底的花瓣正慢慢舒展,血色褪去后露出嫩黄的花蕊。“那年淮竹染了风寒,霸业把自己锁在茶寮三天,”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水汽,“等端出茶来时,壶里飘着半朵干桂花——他说‘书上说桂花温肺,可我熬糊了三回才记住火候’。”
“她喝的时候偷偷掉眼泪,”雅雅接话,指尖在石桌上划着残缺的茶字,“喝完了却把茶碗一推,说‘太苦了,要罚你以后天天给我沏茶’。”冰棱在她发间化做水珠,“后来霸业真的天天沏茶,哪怕断了 arm,也要用残手托着茶壶。有次茶盏摔了,他跪在地上捡碎片,割得满手是血还念叨‘淮竹最喜欢这个花样’。”
弘业忽然拔剑出鞘,霜华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身上新绽的茶花正滴着露水。“城破那日,我看见他背着淮竹往城墙跑,”他的剑尖挑起一缕茶烟,烟里晃着当年的影子,“淮竹在他背上咳血,却还伸手去够他腰间的茶勺,说‘再敲一下,就一下’……”
“他敲了。”雅雅的声音陡然轻下去,像被风吹散的茶烟,“用断剑敲在城砖上,敲一下,淮竹往他肩窝吐一口血。等我赶到时,城墙根堆了半人高的血冰,他还抱着人跪着,茶勺卡在冻住的指缝里。”她忽然抓起茶盏往石桌上一磕,“现在倒好,忘川水沏的茶能看见故人影,可他们当年连杯温茶都喝不上!”
茶池突然剧烈翻涌,沸水里浮起的不再是血色茶叶,而是无数细小的银片。弘业伸手捞起一片,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暖”字:“这是……”
“淮竹偷偷刻的。”雅雅用茶勺轻轻拨开水面,银片聚成的光带里,隐约能看见当年的茶寮,“她总说霸业刻的字太硬,要自己刻个‘茶暖’嵌在勺柄上。有次刻到手出血,霸业抢过勺子要扔,她就哭着说‘你敢扔,我就把你的剑穗全拆了编茶席’。”
弘业忽然把银片凑到鼻尖,仿佛能闻到当年沾在上面的血腥味。“后来淮竹的手指蜷得再也伸不首,”他喃喃着,霜华剑突然剧烈震颤,剑穗上的干桂花纷纷落入茶盏,“霸业就用玄铁给她做了个指套,套子内侧刻着‘等茶凉’——可他到死都没告诉她,下半句该是‘我再温’。”
“他说了。”雅雅忽然把自己的茶盏倒扣在石桌上,盏底刻着细小的字迹,“淮竹下葬那日,他趴在坟前刻了整夜,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凿进了墓碑。后来妖火烧了墓园,唯独那块碑上的字越烧越亮——‘茶凉千遍,我亦千温’。”
苦情树突然渗出大量茶汤,在月光下汇成流淌的诗行。弘业看见其中一行写着“金兰城的桂花开了”,忽然想起那年淮竹踮脚往茶罐里塞糖块,霸业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蹭了蹭:“往后每年今日,我都给你攒桂花。”
“现在苦情树的汁液都是甜的。”雅雅用指尖沾了沾池边的茶汤,忽然笑出了声,“你说淮竹是不是早就知道?知道他会把血混着桂花糖熬进茶里,所以才让忘川水沸得这么是时候——正好能把这些年的苦,都煮成甜味。”
弘业端起茶盏时,听见远处传来金属轻叩的声响。他恍惚看见霸业背着断剑走在雪夜里,腰间茶勺随着脚步叮咚作响,惊起的雪花落进淮竹新沏的茶汤里,漾开的不再是墨色涟漪,而是满池摇晃的月光。
“这茶……”他忽然放下茶盏,盯着水面晃开的桂花香,“好像真有糖味儿。”
雅雅没说话,只是将刻着半朵茶花的银勺轻轻推进他掌心。茶池里的忘川水不知何时变得清澈,能看见水底沉的花瓣正慢慢舒展,像极了那年金兰城的春天,淮竹推开窗时,落在茶勺上的第一瓣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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