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椒味冰棍的试产出乎意料地顺利。
当第一根裹着煤球炉图案包装的冰棍被塞进王阿婆手里时,她咬了一口便拍着霉干菜坛子喊:“比红姐家的花椒锅底还带劲!明天给我留十根,给弄堂里的晨跑队当‘提神神器’!”
订单像梧桐叶似的往下掉。
马名扬的算盘珠每天都要滚坏两三颗,算的全是“冰棍箱容量×制冰机转速×批发价涨幅”;仙仙的红绳铜钱耳环被顾客摸得发亮,她逢人就晃着饭盒笑:“尝尝咱们的‘星火麻香冰棍’,咬一口能听见煤球炉‘噼啪’响!”;静静则把化学元素周期表贴在制冰机上,每天凌晨三点蹲在冰库门口算“牛奶与花椒的溶解度曲线”,眼镜片上总蒙着层白雾——那是被冰棍箱冷气和心里的热乎气儿一起熏的。
可就在三人组把冰棍箱换成双门大冰箱时,矛盾又冒了头。
“咱们得雇人!”
马名扬把新到的算盘往冰箱上一拍,歪戴的红领巾蹭到了冰箱贴——那是红姐送的镀金鸡毛掸子造型磁贴,“现在每天跑三个小学、两个菜场,我连给三轮车补胎的时间都没了,上周差点让城管扣了车!”
“雇人?”
静静推了推眼镜,贴纸上的“度数+野心”被冰箱冷气冻得有点卷边,“国营冰库的提货单每天要签二十张,雇人得算社保、算工时,咱们的蟋蟀罐存款刚够换台新制冰机——”
“怕什么!”
仙仙把麻花辫往肩后一甩,铜钱耳环撞在冰箱门上叮当作响,“去年冬天雇老张头帮咱们看摊,不也挺靠谱?再说了,王阿婆早把她孙子的同学全发展成‘冰棍情报员’了,雇几个‘流动推销员’算什么——”
“那万一有人偷学咱们的花椒配方呢?”
静静突然拔高声音,手指在冰箱上敲出“哒哒”的响声,“上次红姐的徒弟来买冰棍,你没看见他盯着制冰机的眼神?”
马名扬刚要开口,仙仙突然指着他的算盘笑出声:“哟,你的算盘珠少了颗‘定位珠’!是不是昨天给喇叭裤阿飞算提成时掉了?”
“要你管!”
马名扬梗着脖子反驳,却偷偷摸了摸口袋——那颗刻着“铁三角”的旧算珠,确实在给阿飞结款时滚进了梧桐树根的裂缝里。
争吵在第二天午后达到高潮。
陈金花踩着缝纫机轧完第三批冰棍包装纸,抬头就看见三个孩子围在梧桐树下,手里攥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那是他们十岁那年在树上刻下“弄堂小掌柜联盟”时,顺手摘下写了契约的叶子,边角还留着马名扬用铅笔描的小算盘和双胞胎的麻花辫、马尾辫。
“当年说好了‘重大决定必须三人签字’,”静静举着叶子,阳光透过叶面上的虫洞在她眼镜上投下光斑,“现在雇人算不算‘重大决定’?”
“当然算!”
仙仙把叶子往马名扬手里塞,“名扬你说,上周你差点累晕在三轮车旁,是不是该雇人了?”
马名扬捏着叶子,看见叶面上自己歪歪扭扭的签名,还有仙仙画的“禁止单独行动”涂鸦,算珠在掌心滚得飞快:“其实我想雇的是……老张头的侄子!他会修三轮车,还能帮咱们去冰库排队,工资从冰棍提成里扣——”
“不行!”
静静突然伸手去抢叶子,“外来人不可靠,万一泄露‘花椒牛奶过滤法’怎么办?咱们自己累点就累点,至少秘方在手里——”
争夺中,梧桐叶“嘶啦”一声裂成两半。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仙仙的麻花辫停在半空,静静指尖捏着半片带签名的叶子,马名扬看着地上另半片画着小算盘的碎片,算珠“啪嗒”掉在树根旁——正是昨天丢失的那颗“定位珠”。
“你、你们……”
仙仙的声音有点发颤,铜钱耳环蹭到了撕裂的叶边,“这是咱们第一次写的契约,当时还说‘谁撕了叶子谁就请吃奶油冰砖’……”
“现在不是说冰砖的时候!”
静静盯着手里的半片叶子,突然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碎片,“快找找能不能拼上,用胶带粘一下——”
“粘什么粘!”
马名扬突然站起身,算珠在口袋里蹦跶得厉害,“不就是片叶子吗?咱们现在生意做大了,还靠十年前的破叶子管事儿?”
话刚出口,他就看见仙仙眼眶红了。
她蹲在地上把两半叶子合在一起,虫洞刚好拼成个歪歪扭扭的“心”形,叶脉间的铅笔字被露水洇得发蓝:“马名扬、刘仙仙、刘静静,永远是弄堂里的铁三角,有难同当,有福同享,谁也不准单独做决定——”
“名扬你忘了吗?”
仙仙捏着叶子碎片,麻花辫上沾了片梧桐絮,“当年你用缝纫机票换三轮车,怕我们不同意,就偷偷在梧桐叶上写契约,说‘要是亏了,就把我的算盘珠全给我们当押金’……”
静静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她昨晚算的“雇人成本表”,背面画着三个小人儿,中间是台带麻花辫装饰的制冰机,旁边标着“风险可控率92%”。
老张头推着废品车路过,车斗里的旧梧桐叶沙沙响:“收破烂的眼里没有废物,一片叶子裂了,还能当书签、当肥料——关键是叶子底下的树根没断,来年还能长出新的来。”
他蹲下身,从车斗里翻出瓶胶水:“当年我跟你们陈姨吵架,撕了结婚照,后来用糊窗户的浆糊粘了三天——现在照片上的裂缝,看着倒像条‘鹊桥’呢。”
马名扬接过胶水的手有点发抖。
他看见仙仙把两半叶子对齐,静静用铅笔在裂缝处画了条麻花辫图案,自己则把那颗找回的算珠粘在叶子边缘——刚好补上了虫洞留下的缺口。
“其实我雇老张头侄子,是想让他帮咱们跑物流,”马名扬盯着修复的叶子,算珠在掌心转得很慢,“这样静静不用凌晨去冰库,仙仙不用挨家挨户送冰棍,我也能腾出手研究新包装——比如在冰棍棒上印咱们的契约故事?”
静静推了推眼镜,把成本表递给仙仙:“我算了,雇一个人每月成本相当于卖出两百根冰棍,只要咱们守住秘方——比如把花椒牛奶的过滤步骤拆成‘名扬筛颗粒、仙仙调甜度、我测温度’三个环节,外人就算来了也学不会。”
仙仙摸了摸铜钱耳环,忽然笑了:“其实我昨天看见红姐的徒弟,故意把‘花椒要炒三遍’说成‘炒五遍’,他要是真敢偷学,准保做出的冰棍苦得能让冰棍箱结冰!”
梧桐叶在微风里晃了晃,胶水味混着冰棍的甜香飘起来。
陈金花不知何时来了,手里端着三个铝饭盒,盒盖上绣着新的图案——梧桐叶中间串着算珠、麻花辫和眼镜。
“趁热吃,”她把饭盒往石桌上一放,鸡毛掸子轻轻敲了敲马名扬的脑袋,“当年你爸在厂里搞技改,也总跟同事争得面红耳赤,后来他们在车间贴了张‘吵归吵,饭照吃’的标语——你们呀,跟他一个脾气。”
饭盒打开,里面是仙仙妈妈做的花椒肉丁、静静爸爸调的麻香酱汁,还有马名扬家的葱油饼,饼上用芝麻撒出“铁三角”三个字。
马名扬咬了口饼,忽然看见梧桐叶契约被夹在铝饭盒里,裂缝处的麻花辫图案被酱汁染成了棕色,倒像是条永远拧在一起的绳。
当天傍晚,三人组在梧桐树下举行了“新成员入职仪式”。
老张头的侄子戴着顶歪歪扭扭的红领巾,举着根冰棍棒宣誓:“我保证只负责拉车、提货、数冰棍,绝不偷看制冰机里的‘神秘液体’——要是违反,就请大家吃一个月奶油冰砖!”
仙仙把半片梧桐叶别在他胸前:“这是咱们的‘入职徽章’,裂缝处的麻花辫是‘保密锁’,敢泄密就——”
“就用花椒冰棍‘攻击’他!”
马名扬接上话,算珠在算盘上拨出“欢迎新成员”的字样,“不过先说好了,你的工资按‘冰棍销量×10%’算,每月初用蟋蟀罐结账——罐子里的硬币要是少了,就是仙仙偷偷买武侠小说了!”
“去你的!”
仙仙笑骂着推了他一把,铜钱耳环撞在梧桐树干上,惊飞了两只麻雀。
静静打开笔记本,在“员工手册”第一页画了个冰棍箱,旁边写着:“梧桐叶契约第一条:吵架可以,但不准饿肚子;第二条:撕裂的叶子能粘起来,吵散的劲儿能拧回来;第三条……”
夜风掠过弄堂,带着花椒冰棍的清香,吹得梧桐叶契约轻轻摇晃。
修复后的叶子边缘,算珠、麻花辫和眼镜的图案交叠在一起,像三个永远挨在一起的小人儿。
而树下的铝饭盒里,葱油饼的热气混着酱汁的香味,正慢慢熬成比契约更牢的羁绊——那是属于他们的、刻在梧桐叶脉里的秘密:所谓“铁三角”,从来不怕契约撕裂,因为每次争吵后粘补的裂痕,都会变成更坚固的联结,让他们在时代的风里,永远像梧桐树根似的,深深扎进彼此的世界。
暮色渐浓时,新成员推着装满冰棍的三轮车出发了,车斗里的梧桐叶契约被做成了挡风旗,裂缝处的麻花辫图案在风里飘啊飘,像在跳一支永远不会停的舞。
马名扬摸着左手掌的蝴蝶疤痕,忽然想起父亲说过的话:“生意场上最硬的不是算盘珠,是人心拧成的绳。”
此刻,梧桐树下的三个身影正凑在铝饭盒旁,商量着在冰棍棒上刻什么字。
仙仙说刻“弄堂第一麻”,静静说刻“铁三角出品”,马名扬却偷偷在冰棍棒背面画了片带裂缝的梧桐叶,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就算叶子裂了,树根还连在一起——所以,咱们永远是一伙的。”
蟋蟀罐里的硬币叮当作响,像是给这句话鼓了鼓掌。
煤球炉的火又旺了起来,这次煮的不是花椒牛奶,而是陈金花特意熬的红豆汤,甜香混着梧桐叶的清苦,在弄堂里飘啊飘,飘向每个亮着灯的窗口——就像他们的故事,带着争吵的裂痕,却裹着温暖的甜,在岁月里慢慢酿成最动人的江湖。
而那片曾被撕裂的梧桐叶契约,此刻正躺在铝饭盒里,跟着红豆汤的热气轻轻起伏。
裂缝处的胶水早己干透,却留着三个孩子指纹的痕迹——那是比任何契约都更滚烫的印记,证明着有些东西,哪怕被撕裂过,也会在彼此的手心里,重新长成遮风挡雨的梧桐树,让每个“撕裂声”,都变成更懂彼此的“心跳声”。
(http://www.qiushuxsw.com/book/eT0Ace.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