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谢长宁蹲在井边,指甲缝里嵌着洗裹脚布留下的皂角渣。远处传来弟弟谢长安的咳嗽声,她慌忙甩干手往柴房跑,裙摆扫过沾满鸡粪的石板路。推开破门时,正看见母亲杨淑兰扶着土墙喘气,孕肚己坠得几乎贴到膝盖,六岁的长安正踮脚给她擦汗。
“娘!”长宁扑过去扶住母亲后腰,触到一片潮湿——又是血。自去年入冬以来,这己是第三次见红,柳氏却骂“矫情”,连碗红糖水都不许喝。
“去把缸里的野菜粥热一热。”杨淑兰咬着牙坐下,额角沁着冷汗,“别告诉爹……他今天去镇上换粮了。”
长宁攥紧衣角没吭声,转身时瞥见墙角的破瓦罐——里面只剩小半把粟米,是她今早从柳氏的粮缸里偷抓的。忽闻前院传来粗粝的叫骂:“谢仁贵!你他娘的敢藏私钱?”
是谢宝财的声音。
长宁心头一震,拽着长安冲到堂屋,只见五个舅舅堵在门口,杨大锤手里拎着半扇野猪肉,正指着柳氏的鼻子骂。父亲谢仁贵站在中间,袖中露出半截黄纸——正是朝廷的征兵文书。
“我妹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杨二锤踢翻脚边的空酒坛,“你让她洗全家人的衣服?喝的是野菜汤,住的是漏风柴房?”
柳氏被吓得往后缩,却仍嘴硬:“她嫁进来就是老谢家的人,干活儿天经地义!”
“放你娘的狗屁!”杨三锤抄起桌上的咸菜坛子砸在地上,“再敢动我外甥女一根手指头,老子把你这破屋拆了!”
谢宝成撸起袖子想动手,被杨西锤一巴掌扇得转了三圈。杨五锤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十枚铜钱和两块腊肉,塞给长宁:“拿着,给你娘补身子。”
长宁攥着温热的铜钱,眼眶发酸。舅舅们每月都会送些猎物和粮食来,每次柳氏都要骂上三天,但终究不敢再像从前那样克扣。她转头看向父亲,见他正与杨大锤低声交谈,手中的征兵文书被捏得皱巴巴的。
“真要去?”杨大锤皱眉,“北疆战事正紧,朝廷又克扣粮饷……”
谢仁贵摸了摸腰间的玉佩,声音低沉:“不去不行,娘拿长宁和长安威胁我。再说……”他看向长宁,“我想试试,能不能找到那条路。”
长宁知道他说的“路”,是谢福临终前提到的镇北军。自爷爷去世后,父亲常对着半块玉佩发呆,有时半夜进山,说是“打猎”,回来时却满身草屑,像是去过很远的地方。
三日后,征兵队进村。谢仁贵背着用兽皮缝的包袱,腰上别着谢福留下的匕首,在长宁的注视下走向队伍。柳氏攥着朝廷发的十两安家银,笑得见牙不见眼,却在没人注意时,往长宁手里塞了块硬饼:“别死心眼,你爹要是死了,就去镇上找个活儿干。”
长宁捏碎硬饼,任由饼渣掉在地上。长安抱着父亲的腿大哭,被杨大锤抱起来哄:“别哭,舅舅教你射箭,以后保护姐姐和娘。”
谢仁贵走到村口忽然转身,朝长宁比了个“三”的手势——这是他们的暗号,代表“三日”。长宁会意,想起昨夜父亲塞给她的纸包,里面除了半块玉佩,还有张字条,上面画着北疆的山川走势。
征兵队走后,柳氏果然又开始找茬。她故意将湿衣服堆在柴房门口,让杨淑兰冒雨去收,却被杨二锤撞见,当场掀了她家的灶台。从那以后,柳氏虽仍骂骂咧咧,却再不敢让孕妇干活儿,甚至默许长宁去山上挖草药换钱。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她常在背后嘀咕,“指不定哪天就把老谢家的银子全拐跑了。”
长宁不在乎闲言碎语,每日天不亮就背着竹篓进山,采茯苓、挖党参,偶尔还能套到野兔。杨大锤教她辨认毒草,杨五锤则送她一副小弓箭,说“防身用”。夜里,她就着油灯绣荷包,针脚从歪歪扭扭到细密整齐,终于在入秋时攒够了五两银子。
“再攒三个月,”她摸着藏在墙缝里的银钱,望着熟睡的母亲和弟弟,“就能去镇上找顾将军了。”
大乾二十九年的霜降,杨淑兰终于临盆。产婆在柴房里忙得脚不沾地,长宁握着母亲的手,听着她压抑的呻吟,忽然想起六年前长安出生的那个夜晚。不同的是,这次门口站着五个舅舅,杨大锤甚至杀了头羊,说“给妹妹补身子”。
“是个姑娘!”产婆笑着举起婴儿,“瞧这嗓门,多亮堂!”
杨淑兰虚弱地笑了,长宁却红了眼——她终于有妹妹了。就叫谢长乐吧。柳氏听说生的是女孩,撇着嘴走了:“赔钱货,早晚得送人!”但舅舅们却送来了两只母鸡和一筐鸡蛋,杨五锤还特意雕了个木拨浪鼓,逗得长安首笑。
冬日里,长宁背着妹妹去镇上卖荷包。路过悦来客栈时,她总会放慢脚步,盯着门口的幌子发呆。有次她看见个穿黑披风的男人进去,腰间挂着枚狼牙匕首,像极了父亲描述的“顾将军”。她攥紧玉佩想跟上,却被怀里的妹妹哭醒,等再抬头,男人己经不见了。
“总有一天,”她对着客栈的方向轻声说,“我会带着爹和弟弟妹妹,堂堂正正地走进去。”
雪越下越大,长宁裹紧妹妹,往舅舅家的方向走。远处传来驼铃声,商队的旗帜上绣着“镇北”二字,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她摸了摸衣襟里的玉佩,忽然觉得不那么冷了——她知道,父亲说的“路”,就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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