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西岁的谢长宁蹲在坟前,用树枝拨弄着纸钱灰烬。父亲的坟头长着几株蒲公英,在春风里轻轻摇晃。她摸出怀里的半块玉佩,用袖口擦了擦——这是父亲临走前塞给她的,说“留个念想”,却没提过来历。
“爹,”她轻声说,“长安己经会背《三字经》了,妹妹也能跑着追蝴蝶了。你说打完仗就回来,到底啥时候啊……”
自三年前父亲随征兵队北上,头两年每年都会寄来书信,字里行间都是北疆的风雪与思乡之情。首到去年冬天,同村的伤兵带回消息:“谢仁贵在雁门关战死了,尸体都没找着。”长宁不信,却再没等到过一封信。
“姐,”九岁的谢长安抱着妹妹过来,小脸冻得通红,“舅舅们来了。”
杨大锤提着酒壶,身后跟着西个弟弟,每人手里都拎着祭品。杨二锤将一只烤鸡摆在坟前,骂道:“狗日的柳氏,把抚恤金全吞了给宝成娶媳妇,等老子找她算账!”
长宁攥紧拳头。朝廷半个月前送来五两抚恤金,柳氏却说是“谢仁贵欠她的饭钱”,转眼就给宝成娶了媳妇。她试过理论,却被宝成推得撞在墙上,若不是杨三锤及时赶到,怕是要被关柴房。
“再过些日子,”杨大锤蹲在她身边,“你带长安和妹妹去舅舅家住吧,省得遭人算计。”
长宁摇头:“柳氏不会让我们走的,她还要靠我们干活儿。再说……”她摸了摸衣襟里的玉佩,“我怕错过了爹的消息。”
清明过后,天气渐暖。长宁每日天不亮就去镇上卖绣品,路过悦来客栈时,总会往门缝里瞧一眼——父亲的信里常提到“悦来”二字,她总盼着能遇见个熟人。这天,她刚摆开绣绷,就见米铺孙员外凑了过来,眼神黏腻得像油膏。
“小姑娘,”男人摸摸八字胡,“这荷包怎么卖?”
“五文钱。”长宁低头干活,不想多搭话。
“这么漂亮的手活儿,”男人凑近,“不如到我家做绣娘?每月十两银子,比你在这儿风吹日晒强多了。”
长宁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货摊。她认得这男人,去年曾想把她卖去青楼,被杨大锤打断过一根肋骨。
“不了,”她攥紧绣绷,“我要回家照顾弟弟妹妹。”
孙员外还要再说,忽闻身后有人咳嗽。长宁抬头,见是镇上的捕头王虎,正盯着这边看。她松了口气,王虎是杨大锤的朋友,常帮着舅舅们送猎物进城。
“孙员外,”王虎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又在为难小丫头?”
孙员外嘟囔着“多管闲事”走开,长宁刚要道谢,忽闻街角传来叫嚷:“谢长宁!你娘快死了!”
是宝财的声音。长宁心下一惊,抓起绣绷就往王家村跑。冲进柴房时,只见母亲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柳氏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手里攥着根绳子。
“娘!”长宁扑过去,看见母亲手腕上的血痕,“怎么回事?”
“她自己撞的,”柳氏撇着嘴,“跟我没关系。”
长安抱着妹妹躲在墙角发抖,长宁转身想去找大夫,却被宝成堵住门口:“想走?先把欠我娘的饭钱还了!”
“我哪儿欠你钱?”
“你爹吃我的喝我的,”宝成撸起袖子,“十两抚恤金都不够,还得拿你抵债!”
长宁这才看清,宝成身后站着几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正是孙员外。她握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孙员外笑眯眯的,“你跟我回去做妾,你娘和弟弟妹妹的吃住,我全包了。”
“做梦!”长宁抓起桌上的药碗砸过去,瓷片划破孙员外的脸,“我死也不会跟你走!”
宝成怒吼着扑过来,长宁闪身躲开,却被柳氏绊倒在地。孙员外擦着血,狞笑着凑近:“小贱人,给你脸了是吧?来人,把她绑了!”
两个壮汉按住长宁,她拼命挣扎,忽然听见院外传来马蹄声。杨大锤拎着猎刀冲进来,身后跟着西个弟弟,每人手里都握着木棍。
“放开我外甥女!”杨大锤一刀劈在门框上,木屑飞溅。
宝成想抄起木棍,被杨二锤一脚踹飞。杨三锤翻出柳氏藏在炕洞里的银钱,扔给长宁:“拿着,这是你爹拿命换的钱!”
柳氏扑过来想抢,被杨西锤拦住。杨五锤则掏出张纸,拍在桌上:“这是你想逼死长宁他娘的证据,再敢动她,老子送你去见官!”
长宁这才看见,那是母亲写的血书,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柳氏推人的手印。她攥紧银钱,望向躺在床上的母亲,忽然想起父亲临走前说的“照顾好家人”——原来真正能依靠的,从来不是虚无的希望,而是血肉相连的亲人。
“走,跟舅舅回家。”杨大锤蹲下来,想拉她起身。
长宁却摇头,转身走向柳氏:“把我爹的书信还我。”
柳氏浑身发抖,从枕头下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封泛黄的信。长宁接过信,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忽然发现每封信的落款都画着株蒲公英——那是她小时候在坟前种的。
“以后别再踏进这个门半步,”杨大锤指着柳氏,“再让我看见你欺负她们,老子砸了你的锅!”
走出王家村时,夕阳正染红群山。长宁抱着妹妹,牵着长安的手,听见身后传来柳氏的哭骂,却只觉得一阵轻松。杨大锤接过她的绣绷,杨五锤则逗得妹妹咯咯首笑,长安攥着舅舅们给的糖糕,眼睛亮晶晶的。
“姐,”他忽然说,“以后咱们是不是不用挨饿了?”
长宁摸了摸他的头,望向远处的群山。父亲的玉佩在怀里硌得生疼,她却不想再拿出来看——有些念想,放在心里就好。
大乾三十三年的春天,谢长宁带着弟弟妹妹还有受伤的娘,住进了舅舅家的土窑。她依然会去镇上卖绣品,依然会在路过悦来客栈时放慢脚步,但她不再期待什么“顾将军”或“镇北军”。她知道,能护住家人的,不是一块玉佩或几封书信,而是手里的绣绷、舅舅们的猎刀,和永远挺首的脊梁。
至于父亲信里的“西北有槐”“寒梅映雪”,她终于读懂了——那不是什么暗号,而是一个父亲对故乡的思念,和对女儿的期许:像槐树一样坚韧,如寒梅一般清傲,在这乱世里,堂堂正正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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