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凳上的露水渐渐洇湿裤脚,彭兆林正要起身回屋,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手按在腰间的电筒上,借着月光看清是只小麂子,正怯生生地啃食路边的蕨类植物。小家伙竖着耳朵,察觉到目光后猛然抬头,与彭兆林对视两秒,转身跃入灌木丛,只留下枝叶晃动的残影。
木门“吱呀”一声,黄悦裹着毛毯探出头:“师父,这么晚还不睡?”她赤脚踩在台阶上,手里端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刚烧的,驱驱湿气。”
“就来。”彭兆林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巡山时,老队长也是这样给他递上姜茶。那时山林盗伐猖獗,他们整夜蹲守在暗哨点,听着远处传来的电锯声,心揪得生疼。
“师父,”黄悦在他身边坐下,望着红松王庞大的剪影,“您说以后这里会变成什么样?”她的声音带着年轻人才有的憧憬,“等我们装完所有智能监测设备,是不是就能24小时守护每棵树了?”
彭兆林抿了口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设备是帮手,但最要紧的还是人心。”他指了指自己胸口,“当年老队长教我,守山先守心。再先进的机器,也代替不了亲眼去看、亲手去摸。”
黄悦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从毛毯下摸出个本子:“对了师父,今天整理您的巡山笔记,发现1998年那场雪灾记录得特别详细。当时真的连续七天七夜没合眼吗?”
“可不是。”彭兆林轻笑,回忆起漫天风雪中,他们用麻绳绑着彼此在山林里穿梭的场景,“红松王有三根主枝被积雪压断,我们硬是用钢管支起支架,守了整整一个月。”他的声音突然低沉,“可惜还是没保住东边那棵千年云杉......”
话音未落,木屋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甄珍穿着睡衣,手里攥着对讲机:“师父!红外监测系统报警,西南区3号点有异常热源!”
彭兆林立刻起身,姜茶泼在地上:“走!拿上装备!”
三人冲进工具房,彭兆林抓起强光手电,黄悦熟练地检查卫星电话,甄珍己经把无人机调试完毕。越野车引擎轰鸣划破夜空,车灯照亮蜿蜒的山路,两旁的树木像沉默的卫兵飞速后退。
“热源显示在红松王西侧三百米。”黄悦盯着平板上的地图,“会不会是偷猎者?”
彭兆林握紧方向盘:“都打起精神!”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林子里发现的兽夹,生锈的铁齿上还沾着血迹。那些盗猎者越来越狡猾,常常趁着夜色潜入。
抵达监测点时,无人机己经升空。屏幕上,一片火光在树林中闪烁,浓烟顺着风向飘向红松王。
“是篝火!”甄珍放大画面,“旁边有两个背包,没人!”
彭兆林跳下车,朝着火光方向狂奔。潮湿的腐叶在脚下打滑,他扯开喉咙大喊:“谁在那儿!出来!”
拨开最后一丛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空地上的篝火堆还在燃烧,旁边的树干上绑着块木板,用红漆写着:“彭队长,好久不见!”木板下方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年前的巡山队合影,老队长站在中间,年轻的彭兆林站在最右侧,笑得腼腆。
“师父,这是......”黄悦捡起照片,手指微微发抖。
远处传来摩托车引擎声,彭兆林抓起对讲机:“所有人注意,封锁西南区所有出口!”他转身时,发现篝火堆旁的灰烬里埋着个铁皮盒,挖出来打开,里面是枚生锈的巡山队徽章,还有张字条:“当年没说出口的谢谢,现在补上。”
夜风卷起灰烬,彭兆林突然想起老队长临终前的话:“山会记住每一个真心对它好的人。”他着徽章上的纹路,当年那个偷猎者的脸逐渐与记忆中的轮廓重叠——那个被他们抓住后,在队里当了三个月义工的年轻人。
“师父,林业局的支援快到了。”甄珍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火己经扑灭,没有人员伤亡。”
彭兆林将徽章小心收好,抬头望向红松王。黎明前的黑暗里,古树的轮廓依然挺拔,仿佛从未被这场风波惊扰。黄悦和甄珍站在他两侧,年轻的脸庞被晨曦镀上金边。
“走吧,”他拍了拍两个徒弟的肩膀,“回去煮碗面,吃完继续巡山。”
回程路上,黄悦突然开口:“师父,那个偷猎者......”
“有些事,时间会给答案。”彭兆林望着车窗外渐亮的天空,“就像红松王,年轮里藏着的故事,要等几十年后才能读懂。”
太阳从山坳里跃出,第一缕阳光照在红松王的树冠上,露珠折射出七彩光芒。彭兆林的手机震动,弹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您守护的山林,教会我什么是敬畏。对不起,还有谢谢。”
他嘴角上扬,回复:“欢迎随时回来看看。”发送完,将手机揣回兜里,继续驶向山林深处。而身后,黄悦和甄珍己经开始讨论今天的监测计划,年轻的声音充满活力,如同山间潺潺的溪流,奔向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
越野车碾过碎石路,引擎声混着晨鸟的啼鸣。黄悦突然指着挡风玻璃外:“师父!看那边!”一只金雕正掠过红松王的树冠,翼展足有两米,在朝阳下投下巨大的阴影。
彭兆林踩下刹车,三人静静地看着金雕在空中盘旋。甄珍掏出相机,镜头对准天空时,突然压低声音:“你们听,好像有哭声!”
山林里确实传来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夹杂着树枝折断的脆响。彭兆林眉头一皱,抄起手电筒就往林子里钻:“跟紧我。”
拨开层层灌木,眼前的景象让他们愣住了。一个约莫十西五岁的男孩蜷缩在树旁,膝盖上的伤口渗着血,身旁的背包散落一地,露出几包零食和一本《野生动物图鉴》。
“别怕,我们是护林员。”彭兆林蹲下身,声音放软,“怎么一个人在山里?”
男孩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珠:“我......我来拍红松王,结果迷路了。”他吸了吸鼻子,“手机也没电了,己经在山里转了一晚上。”
黄悦立刻蹲下查看伤口:“伤口不深,但得消毒。”她从急救包里翻出碘伏和纱布,“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林小山。”男孩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盯着彭兆林的制服徽章,“你们是森林警察吗?我爸爸说,护林员都是山林的守护神。”
彭兆林心中一动,想起自己第一次穿上制服时的场景。那时老队长亲手为他别上徽章,说:“穿上这身,山风就会教你怎么守护。”
“你爸爸也是护林员?”他帮着包扎伤口。
林小山点点头:“我爸爸叫林建国,十年前......”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他为了救偷猎者掉进山崖,再也没回来。”
空气瞬间凝固。彭兆林的手顿住了——林建国,那个总是带着自制酸梅汤来巡山队的憨厚汉子,他至今记得对方最后一次进山前说的话:“兆林,等这次巡完,教你做正宗的酸梅酱。”
“你是林哥的儿子?”彭兆林声音发颤,“都长这么大了......”
林小山惊讶地抬头:“叔叔认识我爸爸?”
“岂止认识。”彭兆林眼眶发热,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他是我的老大哥,也是最好的战友。”
回木屋的路上,林小山讲起自己的故事。父亲去世后,他跟着奶奶生活,却总爱翻看父亲留下的巡山日记。这次趁着暑假,他偷偷从县城跑来,想看看父亲守护了半辈子的红松王。
“我想拍张照片,给爸爸看看。”林小山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他日记里写,红松王开花的时候,整座山都是香的。”
黄悦从副驾驶座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下次开花时,我们带你来看!”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伤口还没好,这几天就住我们这儿吧!”
木屋很快热闹起来。彭兆林找出林建国当年的制服,虽然有些宽大,林小山穿上却格外精神。甄珍翻出急救手册,教他辨认草药;黄悦则带着他调试无人机,教他拍摄山林的技巧。
傍晚时分,彭兆林带着林小山来到红松王前。夕阳的余晖透过枝叶,在地面铺出金色的光斑。
“你爸爸常说,红松王是山林的魂。”彭兆林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每次遇到难题,他就会来这儿坐一坐。”
林小山伸手触碰树干,突然惊呼:“叔叔!你看!”树皮缝隙里,一枚小小的松子正在发芽,嫩绿的新芽倔强地探出头。
“生命就是这样。”彭兆林轻声说,“旧的离开,新的生长。”他转头看向林小山,“你爸爸虽然走了,但他守护的山林,还有像你这样的孩子,都是他生命的延续。”
夜色渐浓,木屋亮起温暖的灯光。饭桌上,林小山狼吞虎咽地吃着黄悦做的红烧肉,突然放下筷子:“叔叔,我以后也能当护林员吗?”
彭兆林还没开口,甄珍先笑了:“当然!不过要先学好本事。以后我们教你认草药、辨兽踪,还有怎么用红外监测系统!”
“对了,还有怎么开巡逻车!”黄悦补充道,“不过得先考上驾照!”
林小山眼睛发亮,转头看向彭兆林。老护林员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只要你愿意,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深夜,彭兆林坐在屋檐下,看着林小山和两个徒弟在院子里摆弄天文望远镜。黄悦的笑声混着甄珍的讲解,还有林小山偶尔发出的惊叹,在夜空中回荡。
手机震动,又一条陌生短信:“彭队长,我在山下开了家生态客栈,专门接待来参观的游客。以后需要帮忙宣传保护山林,随时吩咐。”附了张客栈的照片,门口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敬畏自然,感恩每一份守护”。
彭兆林回复:“好,等你回来,带你去见个孩子。”发送完,他望向红松王的方向。月光下,那棵千年古树依然挺拔,而在它脚下,新的生命正在破土而出。
“师父!快来看!”黄悦的声音传来,“我们拍到了流星!”
彭兆林起身走过去,看见三人挤在望远镜前,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夜空中,一颗流星划过,照亮了山林,也照亮了年轻人们充满希望的脸庞。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守护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那些离开的、归来的、新生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续写着山林的故事。而他要做的,就是陪着这些年轻的守护者,让热爱与责任,如同山间的溪流,永远奔腾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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