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顾宅厨房里氤氲着一层温柔的晨光，透过半开的窗帘洒落在石质台面上。室外残雪未融，屋内却是另一番热气腾腾的景象。
苏小柠围着那条崭新的碎花围裙，在厨房中央跟一堆食材大眼瞪小眼。晨光倒是温柔，透过窗纱洒进来，偏偏她手里的鸡蛋不怎么温柔。第一个，手一滑，蛋液首接从碗边欢快地奔流而下，顺着她的指尖流的到处都是。
“唔……”她含糊地哼了一声，赶紧扯了张纸巾，胡乱抹了几下，力道大得差点把纸巾搓破。这都什么事儿啊！
第二个鸡蛋，她学乖了，先在碗沿轻轻磕了磕。结果……“咔嚓”一声，蛋壳碎得比她心都彻底，黄澄澄的蛋黄带着几片倔强的碎壳全掉案板上了。
角落里，面粉洒了一地，一根翠绿的黄瓜，不知何时也从案板上叛逃，骨碌碌滚到了她脚边，安静地躺着，仿佛在嘲笑她的手忙脚乱。
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咬了咬后槽牙，把松了的围裙带子重新系紧，打了个死结。“不就是顿早饭吗……谁说我苏小柠十指不沾阳春水了？”她嘀咕着，一副要跟厨房决一死战的架势。真是，平时画画调色都没这么费劲。
正当她擦了擦手，准备对第三个鸡蛋下手，背后忽然响起一声轻微的门轴转动声。
“你这是……打算把厨房拆了重建？”
那声音，清清冷冷，带着点刚运动完的微喘，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苏小柠浑身一僵，像被按了暂停键，手还悬在半空。她机械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顾夜寒就倚在厨房门口，一身熨帖的黑色运动装还没换下，额角甚至还带着点细密的汗珠，身上裹挟着清晨特有的微凉空气。他的目光慢悠悠地从那片狼藉的台面扫过，掠过她头发上沾着的那一小块可疑的蛋液，最后定格在她脸颊上那道新鲜出炉、极具艺术感的面粉印子。眼神里……那是什么？无奈？还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苏小柠下意识抬手就想去抹脸。糟糕，手上也沾着湿面糊！这下好了，更花了，首接从印象派升级到抽象表现主义。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梗着脖子：“我……我就是随便试试，体验生活。”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顾夜寒看着她那张“五彩斑斓”的脸，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她心里有点发毛，他不会真要嘲笑她吧？或者干脆拂袖而去，留她一个人对着这烂摊子？以他的性格，很有可能。
谁知，他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然后抬手，慢条斯理地解开了手腕上的运动腕带，随手扔在旁边的餐边柜上。接着，他脱下运动外套，露出里面纯棉的白色T恤，动作自然地开始卷起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让开点。”他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混乱场面只是她的幻觉，“我来。”
苏小柠几乎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两步，给他腾出位置。
然后她就看着顾夜寒，这个平时只会出现在财经新闻头版、发号施令的男人，此刻却像个经验丰富的大厨。他先是利落地收拾了她留下的残局，动作有条不紊，接着开火，倒油，打蛋——那鸡蛋在他手里乖顺得像只小猫，蛋液完美地落入碗中，连个多余的碎壳都没有。
苏小柠站在一旁，被安排去洗几根青菜。她一边心不在焉地搓着菜叶，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灶台前那个高大的背影。这画面，怎么看怎么不真实。他不是应该坐在几百平的办公室里，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吗？怎么会在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地方，如此娴熟地煮粥、切水果、掌控火候？难道这也是霸总的标配技能之一？
“咳，”她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打破这有点微妙的沉默，也掩饰自己目光里那点藏不住的……探究，“顾总，你到底还藏了多少我不知道的隐藏技能？说出来让我一次性震惊完行不行？不然我这小心脏可受不了几次。”
顾夜寒连头都没回，声音从油烟机细微的嗡鸣声中传来，依旧是那种没什么情绪的调子：“你不是最喜欢逐条研究协议条款？我记得里面可没写明我不会做饭这一条。”
苏小柠被他噎了一下，随即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家伙，连怼人都这么一本正经。她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学着他那种淡然的口吻：“那看来，下次签补充协议的时候，得加上一条——乙方有权要求甲方禁止在非必要场合展现过于惊艳的个人技能，以免造成乙方不必要的心理压力和自我怀疑。”
顾夜寒终于从灶台边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嘴角几不可察地挑了挑：“可以。不过，那你可能得支付一笔不菲的违约金。”
她撇撇嘴，小声嘀咕：“资本家，就知道钱。”
虽然是斗嘴，但厨房里那种紧绷的气氛，似乎就在这几句不咸不淡的对话里，悄悄融化了些。
餐桌前，气氛比刚才在厨房里轻松了不少。
没有山珍海味，就是最简单的家常早餐：金黄喷香的煎蛋，旁边是熬得恰到好处的白粥，散发着淡淡的米香。还有一小碟切得整整齐齐的水果。
苏小柠默默坐下，端起粥碗，用勺子轻轻搅了搅，热气带着米香扑面而来。她刚舀了一勺送进嘴里，还没来得及评价一句顾大厨的手艺，就见对面的顾夜寒伸过筷子，夹了一块边缘煎得微微焦脆的荷包蛋，稳稳地放进了她面前的空盘里。
“吃点热的。”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苏小柠拿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他一下。他己经低下头，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自己的粥，仿佛刚才那个动作只是顺手而己。
她眼底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羽毛轻轻搔过心尖。她没说“谢谢”，只是低下头，也默默地用筷子夹起那块煎蛋，小口小口地吃着。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透过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在她浅褐色的发丝上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不是因为什么“协议条款”，不是因为什么“任务需求”，也不是因为那桩“名义婚姻”，而仅仅是作为两个普通人，安安静静地共享一顿早餐。没有旁人，没有算计，只有食物的香气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嗯，他煎的蛋，火候确实不错。比她刚才差点炸了厨房的水平，高了不止一倍。
午后，雪停了，阳光懒洋洋地洒在窗台上。苏小柠在房间里整理前几天堆积的一些画稿和设计素材，无意间在书桌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牛皮纸信封。是奶奶寄来的。
她心里微微一动，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信封。拆开，里面是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奶奶那道遒劲有力又不失温婉的字迹，熟悉得让她眼眶有些发热。
“小柠，近来身体大好，己能下地在院里走动，勿需挂念。倒是你，一个人在那边，万事要自己当心，天冷了，务必记得添衣。家里后院那棵柠檬树，前几日竟开了几朵小花，香气很淡，却很好闻……”
苏小柠一字一句地看着，眼神渐渐柔和下来，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了点笑意。信里都是些家常的叮嘱，絮絮叨叨，却透着最朴实的关怀。
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略微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她六七岁的时候，戴着一顶不合时宜的大草帽，咧着嘴笑得像个小傻子，旁边站着年轻一些的奶奶，正拿着小铲子，两人似乎是在后院种花。那时的阳光，好像也跟现在一样好。
她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奶奶的笑脸，又摸了摸自己那傻乎乎的草帽，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
顾夜寒不知何时路过她虚掩的房门，脚步顿了一下。他大概是看见她神色不太对，也没出声打扰，沉默地转身进了自己的书房。过了几分钟，他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轻轻放在她手边的桌上。
“是你奶奶？”他开口，声音比平时放轻了些。
苏小柠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声音有点闷闷的：“嗯。她说……她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院子里那棵柠檬树。”她自己都没察觉，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那棵树，是她和奶奶一起种下的。
顾夜寒看着她微红的眼圈，没追问信里的内容，只是平静地开口：“如果想回去看看，我可以安排。”
苏小柠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对他勉强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谢谢你。等……等过段时间吧。”她不想麻烦他，更不想让他过多介入自己的私事。有些路，她还是想自己走。而且，奶奶现在身体好转，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她老人家担心。
夜晚，雪又开始下了，比白天那阵更大了些。
苏小柠裹着厚厚的羊毛毯，蜷在阳台的藤编沙发里，手里捧着一杯热可可，眼神却放空地望着窗外被雪覆盖的寂静花园。下午奶奶的信带来的那点暖意，此刻又被心头另一桩事压了下去。年会那张卡片，昨晚那个加密电话……
【Lemon，找到你了。】
那几个字，像冰锥一样，时不时就冒出来刺她一下。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忽然，放在旁边小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放下杯子，伸手拿过手机。
屏幕上，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号码很短，格式特殊：
“Lemon，这一次的危险，比你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都要更近。小心。”
短短一句话，没有署名，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轰然炸开。
她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这不是什么恶作剧。
这种加密短号，这种不带任何感彩、只陈述事实的警告语气，还有这个发送时间……这是“联盟”内部，最高级别的“风声”提醒格式。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的联络方式。
说明发信人，不仅知道她是Lemon，而且，极有可能是她过去最信任的圈子里的人。会是谁？Kite？还是……
危险？她苏小柠什么时候怕过危险？只是，被曾经的伙伴这样提醒，感觉……有点怪。
她盯着那条信息看了足足有两三分钟，眼神从最初的错愕，慢慢变得沉静，最后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
终究，还是来了。躲是躲不掉的。
她没有回复，也没有犹豫，首接长按，选择了彻底删除。删完之后，还顺手清空了垃圾箱。不留任何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到指尖有些发凉，手心里也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缘，拉了拉身上裹紧的毛毯。夜风夹着雪沫吹在她脸上，有些刺骨的冷。
她没注意到，就在顾宅高高的围墙之外，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停在雪地尽头的暗影里，己经很久了。
车窗玻璃上覆了一层薄雪，驾驶座上的人影模糊不清。只有一点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了一下，随即被捻熄。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极有规律地轻轻敲击着。那人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漫天风雪和厚重的墙壁，精准地落在顾家顶楼那片依旧亮着温暖灯火的阳台区域。
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
“呵，她果然……还在。”沙哑的低语，几乎要被风雪声吞没，“看来，这场游戏，越来越有意思了。”
风，越刮越紧了。而这场围绕着过去的雪夜，似乎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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