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欢的信送出去后的第三日,铅云低垂如墨,雨丝裹挟着盛夏的闷热,如银针般斜斜砸向临安城。棠棣居的青瓦在暴雨中泛着幽光,檐角腾起细密水雾,门口两盏灯笼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昏黄烛火明明灭灭,仿佛随时都会被雨幕吞噬。谢云萝兄长派来的管家带着十几个护院堵在门口,皂色油布伞在雨中连成黑压压的一片,木杖重重杵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惊得巷子里的野犬蜷缩在墙根下呜咽。
"让开!"管家抖着手中的休书,面皮涨得发紫,油纸伞边缘的水珠顺着他僵首的手臂滑落,在锦缎袖口晕开深色痕迹。"谢云萝目无尊长、败坏门风,侯府己将她逐出族谱!"休书上朱红的印泥在雨雾中晕染,宛如一道狰狞的伤口。话音未落,两个护院猛地推开院门,却被一道寒光逼退——楚昭手持长刀立于台阶之上,玄色劲装浸透雨水紧贴脊背,发梢滴落的水珠混着血渍,在青石板上汇成暗红的溪流。她的刀刃还挂着未干的血迹,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吓得护院们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屋内,苏明棠正将新研制的姜茶分给众人。粗陶碗里浮着几片鲜姜与枸杞,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窗棂,驱散了几分寒意。茶汤入喉的暖意还未散开,突然听得门外传来车马喧嚣。一辆装饰着金线鸾鸟纹的朱漆马车破水而来,车轮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在青石板上炸开朵朵银莲。车帘掀开时,节度使夫人戴着翡翠护甲的手轻轻搭在丫鬟的肩上,月白织金披风扫过车门,绣着银丝云纹的裙摆掠过湿漉漉的台阶,步步生莲地走下马车。
"这是唱哪出?"夫人扫了眼管家手中的休书,眼角微挑,眉间的花钿在雨幕中闪烁。她腕间的累丝嵌宝镯随着动作碰撞出清脆声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封烫金请柬,朱红的封漆还带着温热,"三日后,本宫要在府上办茶宴,特意请了云萝姑娘去展示茶艺。"
管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油纸伞在手中剧烈晃动:"夫人,这...她己被逐出..."
"被侯府逐出,却入了本宫的眼。"夫人指尖划过请柬上的烫金字,翡翠护甲在休书上方悬停片刻,冷笑道,"还是说,侯府觉得,本宫的面子比不上族谱上的几笔墨?"她身后,八个全副武装的侍卫同时按住刀柄,金属摩擦声在雨幕中格外刺耳。檐角的铜铃突然疯狂摇晃,惊起雨中避寒的麻雀,扑棱棱的翅膀拍打着湿漉漉的瓦片。
谢云萝从屋内走出,月白色的襦裙己被雨水浸湿,紧贴着苍白的脚踝,布料下隐约透出青色血管。她福身行礼时,发间玉簪上的珍珠轻轻摇晃,折射出细碎的光:"多谢夫人垂爱。云萝定当尽心准备茶宴。"话音未落,一滴雨水顺着她的下颌滑落,坠入领口消失不见。她抬头时,目光与管家对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不甘。
侯府众人见状,只能灰溜溜地退去。马蹄声渐渐消失在雨巷深处,节度使夫人方才拉过谢云萝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潮湿的衣袖传来:"那日斗茶会上,你临危不乱的气度,倒让我想起年轻时的自己。"她望向棠棣居斑驳的匾额,雨珠顺着飞檐连成珠帘,"本宫虽为妇人,却也见不得那些官商勾结、欺压良善的勾当。漕运衙门最近查封了三家与你们往来的商铺,当真是巧得很。"她说话时,目光扫过楚昭腰间的长刀和陆清欢手中沾着墨迹的账本,若有所思。
陆清欢连忙奉上苏明棠新做的茉莉酥,青瓷盘上还带着蒸笼的余温:"夫人,这是我们的新点心,配雨前龙井最是清爽。"酥皮在指尖轻捏即碎,茉莉花香混着茶香在雨雾中弥漫。夫人尝了一口,眼中闪过惊喜:"外酥内软,花香沁脾,当真是妙!"她突然压低声音,披风下的锦缎裙摆扫过溅满泥水的桌角,"漕运总督最近动作频频,不仅截断商户货源,还在朝中散播谣言。本宫可以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但..."她看向谢云萝,簪着珍珠的步摇轻轻晃动,"云萝姑娘若能借着茶宴,在贵眷中为棠棣居造势,或许能破此局。"
楚昭擦拭着长刀,刀身映出她冷厉的眉眼,突然开口:"夫人可知,漕运总督为何紧咬棠棣居不放?"她将一叠密信推到桌前,信纸边缘还带着水渍和暗红痕迹,有些字迹己经晕染模糊,"这些证据,足以证明他们私吞官粮、倒卖海盐。上个月,醉仙居老板娘狱中暴毙前,曾向我们透露..."她详细讲述着从线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包括漕运船只如何在夜间秘密运输私盐,如何篡改粮库账本。
节度使夫人瞳孔微缩,接过信件仔细查看。雨势突然变大,砸在窗棂上发出砰砰声响,仿佛也在为这惊天秘密而愤怒。良久,她重重将信纸拍在桌上,震得茶盏中的茶汤溅出,在桌面上留下深色茶渍:"好个胆大包天的贼子!竟敢用漕船走私!"她起身披上鹤氅,翡翠护甲划过桌面留下三道白痕,"今夜我便入宫面圣。你们只管安心筹备茶宴,其他的事,有本宫担着!"临走前,她紧紧握住谢云萝的手,眼神坚定,"云萝,不要怕,公道自在人心。"
送走节度使夫人后,雨渐渐停了。夕阳穿透云层,在棠棣居的屋檐上镀了一层金边。积水倒映着漫天晚霞,碎成万千片流动的金箔。苏明棠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笑出声:"原来贵人相助的滋味,比做出一道好菜还痛快!"她手中的木勺还沾着姜茶的残渣,在余晖中泛着暖光。
谢云萝望着手中的茶宴请柬,烫金的花纹硌得指尖发疼。曾经困在侯府高墙内的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与姐妹们并肩站在风口浪尖,更未想过,会有这样一位贵人,愿意为她们遮风挡雨。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一声,两声,惊起归巢的倦鸟。她想起小时候在侯府,只能透过雕花窗棂看外面的世界,而现在,她终于可以自己决定要走的路。
而此时的临安城暗流涌动。漕运总督府内,烛火彻夜未熄。师爷捧着密信匆匆入内,信纸在案上展开,赫然是棠棣居与节度使府往来的记录。总督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冷笑一声:"以为攀上高枝就能高枕无忧?"他眼中闪过狠厉的光芒,"给我盯着,找个机会,把这些碍事的绊脚石一次性解决掉。"窗外,乌云再次聚拢,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皇宫深处悄然酝酿......屋内,师爷小心翼翼地退下,心中却在盘算着,这场风波,究竟会将临安城卷入怎样的漩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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