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尽时，临安城飘起今冬第一场细雪。苏明棠裹着粗布棉袄，往灶台里添了把柴火，铜锅里的羊肉汤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在窗棂上凝成白雾。她刚将新烤的炊饼摆上竹篮，就听见前厅传来陆清欢急促的脚步声。
"明棠！快看这个！"陆清欢顶着一头雪粒冲进来，锦缎披风上还沾着冰碴，手中攥着张皱巴巴的告示。她发髻歪斜，发间玉簪不知何时掉了一支，显然是冒雪狂奔而来。"官府要办'天下第一宴'，胜者能得御赐金厨印，还能..."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明棠耳边，"能进皇宫御膳房当差！"
正擦拭长剑的楚昭动作一顿，剑锋在烛火下划出冷光："御膳房？苏姑娘的父亲当年不就是..."话未说完，己被苏明棠骤然苍白的脸色打断。记忆如潮水翻涌——十二岁那年的深夜，父亲被侍卫架出御膳房时的佝偻背影，后娘将他珍藏的菜谱付之一炬的狞笑，还有那句刺进心窝的"贱籍厨户也配进皇家厨房..."
谢云萝放下手中绣绷，玉簪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颤。她想起侯府宴席上那些华而不实的菜品，想起贵眷们挑剔的目光，突然起身握住苏明棠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带着绸缎的柔软，却握得格外用力："明棠，你的手艺理应让天下人知晓。我们一起去！"
"可是..."苏明棠望着掌心的老茧，声音发颤，"御膳房规矩森严，又有世家大厨把持，我一个乡野厨娘..."
"怕什么！"陆清欢将告示拍在桌上，算盘珠子噼里啪啦作响。她从袖中掏出本泛黄的账本，上面密密麻麻记满商户往来："城西米行的张掌柜欠我三个人情，城东绸缎庄的李娘子最爱吃你做的玫瑰糕，我去联络商行拉赞助，楚昭负责打探其他厨子的底细，云萝..."她眨眨眼，狡黠的笑意爬上眼角，"你就负责用侯府的人脉，把那些评审的喜好摸得透透的！"
楚昭收起长剑，从靴筒里抽出张泛黄的纸。纸张边缘磨损严重，墨迹也有些晕染："我在黑市买到本前朝御膳房的《八珍谱》，虽有残缺，但或许能..."她瞥见苏明棠的眼眶，罕见地手足无措起来，耳尖泛红，"那个...就是觉得该试试。"
雪越下越大，棠棣居的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苏明棠望着姐妹们坚定的眼神，突然想起去年桃花盛开时，西人在庭院饮酒的夜晚。陆清欢醉醺醺地唱着俚俗小调，楚昭默默往她碗里夹着花生米，谢云萝则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的酒渍。灶火映得她脸颊通红，她抓起擀面杖狠狠一敲案板："好！就赌这一回！我倒要让那些人看看，乡野厨娘的菜，究竟能不能登上大雅之堂！"
接下来的三日，棠棣居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陆清欢踩着积雪穿梭在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锦缎披风沾满泥浆，却换回一袋袋沉甸甸的铜钱和商户的赞助文书。楚昭顶着寒风潜伏在其他参赛者的厨房外，靴底的冰碴混着泥土，怀中藏着记满对手弱点的密信。谢云萝重入侯府，在觥筹交错间赔笑周旋，簪子上的珍珠被贵妇人的指甲刮出裂痕，却换来评审们的饮食禁忌和偏好。
苏明棠则将自己锁在后厨，铜锅换了一口又一口，食材堆成小山。她反复试验《八珍谱》上的古法烹饪，手指被热油烫出泡，手腕累得抬不起来，却始终未停。当她终于将改良后的"雪夜暖山羹"端给姐妹们品尝时，陆清欢含着泪咽下汤汁，楚昭别过头去擦拭眼角，谢云萝则默默将一块炊饼掰成西瓣。
三日后，临安城中心搭起三丈高的擂台。苏明棠站在临时搭建的灶台前，围裙上别着姐妹们连夜绣的棠棣花。针线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珠宝都珍贵。对面擂台，身着锦缎厨师服的世家子弟们正冷笑打量着她，其中为首的白须老者，正是当年将父亲逐出御膳房的王御厨。他目光扫过苏明棠粗布衣裳，嘴角勾起一抹轻蔑。
"本届'天下第一宴'，主题为'冬韵'！"知府站在高台宣布，"时辰一到，即刻开..."话音未落，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回头，只见八匹通体雪白的骏马踏雪而来，拉着装饰华贵的马车冲破雪幕。车帘掀开时，露出皇帝贴身太监总管笑意吟吟的脸，手中拂尘缀着的翡翠珠子在阳光下流转光华。
"陛下听闻临安厨艺盛会，特命咱家来瞧瞧。"总管拂尘一扫，目光落在苏明棠身上，"这位厨娘，陛下可有口谕——莫负棠棣之华。"
王御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中的雕花银勺"当啷"落地。而苏明棠握紧了手中的菜刀，刀刃映出她坚毅的脸庞。风雪呼啸中，她看见陆清欢在人群中拼命挥手，锦缎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楚昭握着剑柄隐在暗处，黑衣与白雪融为一体；谢云萝则跟着节度使夫人走上评审席，玉簪上那颗破损的珍珠在阳光下依然闪烁。
铜锅里的水开始沸腾，苏明棠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这一战，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所有在灶台前追梦的女子。当她将精心烹制的菜肴端上评审席时，雪突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亮瓷盘上那朵用糖霜雕成的棠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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