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初的织房还笼在青灰色的雾霭里，木梭穿过综片的吱呀声突然被一声闷响截断。萧绾宁手中的《天工开物·乃服》刚翻到“花机图”，就见雕花木门被撞开，染坊学徒浑身血污地扑进来：“萧姑娘，城西商队……首领死了！”
巷尾的青石板上，波斯商人阿里蜷缩成怪异的弧度，右手紧攥着半根枣木经轴，指缝间渗出的靛蓝染料在地面勾勒出扭曲的星图。萧绾宁蹲下身，指尖触到经轴断裂处的木纹——七道深色年轮呈规律排列，正是她昨日改良提花机时调试的二进制数列。
“卯时三刻的运河水闸。”她突然开口，惊得身旁的捕快手中灯笼险些落地。经轴截面的年轮间距对应着《九章算术》里的“正负术”，换算成十进制后，竟与运河十二座水闸的开启时辰完全吻合。更诡异的是，轴芯处嵌着指甲盖大小的银片，刻着与第一段佛寺密道壁画相同的二十八宿，却全部逆序排列，角宿星位竟指向正南。
“去查卯时三刻的漕运记录。”萧绾宁起身时瞥见阿里腕间的银镯，莲花纹路与萧承煜剑鞘尾端的刻痕分毫不差。巷口突然传来马蹄声，青衫男子翻身下马，腰间玉佩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正是本该在城南驿站的萧承煜。
“染坊出事了。”他额角沾着露水，眼中映着未褪的夜色，“靛蓝缸里泡着十二匹蜀锦，每匹经纬线都多了三根。”
织房的雕花窗棂映着初升的太阳，萧绾宁将经轴银片按在织机齿轮上，木梭突然发出蜂鸣。萧承煜递来的染坊密信还滴着水，北狄文“血月之夜，盐仓起火”在宣纸上晕开，竟与银片上的逆序星图形成镜像。
“为什么瞒着我？”她突然转身，手中攥着从阿里鞋底搜出的半片帛画，上面的凤凰尾羽与萧承煜剑鞘的纹路完全重合，“佛寺的星图、母亲的妆匣、还有你每次深夜离开时衣摆的靛蓝痕迹……”
萧承煜的指尖划过织机上的凤凰纹浮雕，木梭突然开始自动穿梭。素白缎面上，墨色丝线缓缓织出“青蒿绞汁”西个小字，正是母亲临终前的遗言。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冰凉的楠木机身上，掌纹与齿轮凹槽严丝合缝：“二十年前运河沉船上，你母亲用簪子在我掌心刻下这西个字，血珠渗进木纹的瞬间，织机就记住了这个纹样。”
窗外的风掀起靛青窗帘，缎面上的凤凰尾羽竟随着两人交叠的心跳轻轻颤动。萧绾宁望着萧承煜眼中倒映的自己，发现他左眼角的红痣此刻正泛着微光，与银片上的逆序星图中央点位完全重合。
“盐仓的火，是冲着火凤图腾去的。”萧承煜松开手，缎面突然浮现出完整的建安城水系图，十二座水闸的位置用朱砂标红，“阿里是月氏商会的密使，他手中的经轴不仅藏着水闸密码，更是打开西域血玉髓矿脉的钥匙。”
织房外突然传来喧哗，捕快抱着浸透靛蓝的蜀锦闯入：“萧姑娘，每匹锦缎的第三十七根纬线都用了波斯荧光丝，在暗室里……”
“显形北狄的兵力部署图。”萧绾宁接过蜀锦，指尖触到荧光丝的瞬间，脑海中突然闪过第一段佛寺密道的星轨浮雕——那时她抓住的星轨，正是此刻蜀锦上荧光丝勾勒的北狄王庭轮廓。
萧承煜忽然抽出佩剑，剑鞘与织机上的凤凰纹相触的刹那，整架织机发出蜂鸣。银片上的逆序星图突然翻转，二十八宿归位的瞬间，蜀锦上的荧光丝竟开始流动，蜿蜒成运河的走向，最终在盐仓位置聚成血色光点。
“血月之夜是三天后的月食。”萧绾宁望着流动的光轨，突然想起阿里鞋底的帛画尾端，母亲的字迹若隐若现，“他们要借月食引动血玉髓矿脉，在盐仓制造火凤降世的假象。”
萧承煜的指尖划过蜀锦上的荧光运河，停在萧氏宗祠的位置：“阿里临死前抓着经轴，不是为了水闸密码，而是要提醒我们——矿脉的入口，就在宗祠的井下。”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卯时三刻的梆子声与织机的蜂鸣重合。萧绾宁望着缎面上逐渐淡去的凤凰尾羽，突然发现尾尖的分叉处，竟藏着与自己后颈胎记相同的箭头纹路。
“去告诉父亲，盐仓的蜀锦立刻用薄荷水浸泡。”她将银片塞进萧承煜掌心，触到他掌纹间浅淡的茧子，正是握剑二十年磨出的形状，“月食之夜，我们去宗祠井底。”
萧承煜点头，转身时衣摆扫过织机，木梭再次自动穿梭。这一次，缎面上织出的不再是文字，而是两只交叠的凤凰，尾羽相缠处，分明是她与萧承煜交握的双手。
巷口的灯笼在晨雾中明明灭灭，萧绾宁望着手中的经轴残片，忽然想起昨日在染坊看见的场景——苏郁白打翻靛青染缸时，水迹在地面汇成的“勿信穿月白锦袍者”，此刻竟与萧承煜方才递来的密信上的北狄文，在经纬坐标上完全重合。
“萧姑娘！”染坊学徒突然冲进织房，手中举着半块从阿里尸身上搜出的玉佩，“捕快在他鞋底还发现这个……”
玉佩坠着的流苏在风中摇晃，萧绾宁接过的瞬间，指尖刺痛——那是母亲当年亲手绣的凤凰流苏，尾端的血玉髓珠子，正与萧承煜剑鞘尾端的一模一样。
窗外，月食的阴影正悄然爬上东边的屋檐，运河水闸的启闭声隐约可闻。萧绾宁望着织机上尚未淡去的双凤交缠图，忽然明白，这架传承了二十年的提花机，织就的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绸缎，而是横跨时空的，火凤双生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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