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棂斜切着午后阳光，在织房青石板上投下菱形光斑。萧绾宁捏着半幅染血蜀锦，指尖抚过经纬线交错处的暗纹，昨日在经轴截面上发现的二进制数列仍在脑海中盘桓——那些看似杂乱的木纤维排列，竟与《天工开物》里记载的提花机综片组数暗合。
"小姐，苏公子来了。"丫鬟小春的通报惊破寂静，染坊特有的靛青气息先一步飘进房内。盐商之子苏郁白穿着月白锦袍，袖摆沾着星点蓝色染料，正对着织机上的蜀锦傻笑，歪斜的儒巾滑到眉骨，倒像是从染缸里捞出来的醉汉。
萧绾宁将蜀锦往竹筐里一压，指尖无意识着掌心薄茧——那是连日调试提花机留下的印记。自三日前在经轴里发现北狄密文，她便将缎面经纬线比作坐标系，用朱红、石青两色梭子分别标记摩尔斯电码的"点"与"划"，此刻织机上正走着新试的纹样，浅黄缎面上，红色梭点与青色梭划正组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苏公子今日又来学织锦？"萧绾宁递过木梭，余光却扫向苏郁白虚握的袖中。这人虽整日痴傻疯癫，前日却能精准避开染坊暗桩，此刻袖口露出的半片银梭，正是昨日她遗失的那把刻着凤凰纹的织具。
苏郁白突然踉跄，手中的靛青染缸"咣当"翻倒，深蓝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萧绾宁后退半步，却见那水迹竟在青石板上洇出三个大字："勿信穿"。尚未反应过来，苏郁白己用脚尖划出"月白锦袍者"，抬头时双眼清明如镜，哪里还有半分痴傻："萧姑娘，运河沉船上的蜀锦，经纬密度是七十二线对吗？"
织机"咔嗒"一声卡住梭子。萧绾宁指尖刺痛——七十二线密度，正是父亲当年献给皇室的贡品规格，也是前日她在残轴截面上算出的关键数字。苏郁白己恢复痴傻模样，流着涎水去抓染缸，袖口却掉下半片碎银，上面刻着与萧承煜剑鞘相同的箭头凤凰纹。
暮色漫进织房时，萧绾宁终于在蜀锦上发现异常。本该均匀的纬线突然变疏，按现代纺织学计算，每五根纬线空缺处竟组成不规则图形。她将缎面铺在《禹贡图》上，烛光下，空缺处的阴影恰好勾勒出北狄王庭的轮廓，连毡帐分布都与三日前萧承煜带来的密报完全吻合。
"姑娘，萧公子求见。"小春的声音带着颤音。萧承煜立在月洞门前，月白锦袍被夜风扬起，腰间佩剑的穗子正滴着水——分明是刚从运河回来的模样。想起苏郁白的警示，萧绾宁指尖攥紧木梭，梭尖在掌心刺出细血。
"今日在染坊看见苏公子，"萧承煜解下佩剑，剑鞘上的凤凰纹在烛光下泛着冷光，"他打翻的染缸里，泡着半幅北狄密文。"他递过浸着靛青的绢帛，上面用鲜血写着"盐仓火起"西字，"戌时三刻，北狄细作要烧仓嫁祸萧氏。"
萧绾宁盯着他的月白锦袍，想起苏郁白在地面划出的字迹。父亲沉船那日，打捞上来的唯一遗物是半幅七十二线蜀锦，母亲临终前血书"青蒿绞汁"的掌纹，至今仍深深刻在她脑海。此刻萧承煜袖口的并蒂莲纹，正与织机齿轮齿数吻合——那是三日前进贡名单上的暗号。
"我随你去盐仓。"她转身取下墙上的青铜钥匙，那是前日从经轴暗格里找到的，与第一段佛寺密道的星图钥匙极为相似。萧承煜伸手欲接，却触到她掌心的血痕，眼中闪过痛色："二十年前运河沉船上，你母亲......"
"先查盐仓。"萧绾宁别过脸去，将钥匙塞进锦囊。暮色中，两人骑马穿过建安街巷，萧承煜的月白锦袍在夜色里格外显眼，让她想起苏郁白临走前的眼神——那分明是在说，穿月白锦袍的人，才是最该警惕的。
盐仓位于运河西岸，三间灰砖瓦房在夜色中沉默如兽。萧绾宁刚踏上青石板，鞋底便传来细微震动——那是有人在仓内移动重物的声响。她示意萧承煜绕后，自己则从怀中取出改良的"经纬密度仪"——那是用提花机齿轮改制的铜制工具，轻轻叩击仓门，齿轮转动声竟与前日在经轴里听到的暗码节奏一致。
仓门"吱呀"推开时，萧绾宁屏住了呼吸。屋内整齐码放着上百个桐木药箱，箱角都贴着凤凰纹封条，正是萧氏医馆的标记。她抽出最上层的药箱，掀开棉纸的瞬间，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不是救命的青蒿丸，而是装着假死药的瓷瓶。
"砰！"萧承煜踢开侧门，冷风卷着细雪灌进仓内。萧绾宁翻开箱底，泛黄的宣纸上，母亲的字迹如刀刻般清晰："承煜的剑，斩过二十年前的疫病流言。"她指尖颤抖，想起三岁那年，母亲抱着她站在医馆门前，看着萧承煜骑马而来，剑鞘上的凤凰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小心！"萧承煜突然扑来，剑锋划破空气的声响在耳畔炸响。三支弩箭擦着她发梢钉在药箱上，箭头涂着靛蓝色毒药——正是今日苏郁白打翻的染缸里的颜色。萧承煜的月白锦袍己被划破，左臂鲜血渗出，却仍护在她身前，剑鞘上的凤凰纹与药箱封条上的印记，在月光下重合为一。
盐仓屋顶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数十道黑影从天而降，手中弯刀刻着北狄狼头纹。萧绾宁握紧青铜钥匙，突然想起苏郁白在染坊说的话："运河沉了十二箱蜀锦"——眼前的药箱正好十二列，每列十二箱，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跟紧我！"萧承煜的剑砍断两根房梁，木屑纷飞中，萧绾宁趁机将钥匙插入药箱暗格。"咔嗒"一声，箱底翻开，露出刻着星图的铜盘——与第一段佛寺密道的壁画完全一致。她突然明白，父亲沉船上的蜀锦，根本不是贡品，而是藏着北狄密文的情报网。
最后一支弩箭射来的瞬间，萧承煜转身用剑鞘挡住。月光下，他左腕的红痣在鲜血中格外醒目，与她后颈的凤凰胎记遥相呼应。苏郁白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火凤双生，时空锚点。"原来二十年前的疫病流言，母亲的沉船，萧承煜的剑，都是这张情报网中的一环。
盐仓燃起大火时，萧绾宁抱着母亲的手书冲出火海。身后传来萧承煜的闷哼，回头只见他靠在断墙上，月白锦袍己被血浸透，却仍笑着举起从火中抢出的半幅蜀锦："这次，密文是你的名字。"
夜风卷着细雪掠过他发梢，萧绾宁突然发现，他鬓角竟有一丝白发——那是三日前还没有的。想起药箱底的母亲字迹，想起苏郁白的警示，她突然明白，这场以提花机为网、以丝绸为刃的情报战，从来不是她一人在战斗。
"承煜，"她握住他染血的手，将青铜钥匙放在他掌心，"下一次，我们用织梭当兵器。"火光中，两人掌心的凤凰纹隐隐发亮，与盐仓废墟中未燃尽的蜀锦暗纹，组成了完整的火凤图腾。
雪越下越大，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萧绾宁望着怀中的手书，母亲的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二十年前的疫病流言，父亲的沉船，今日的盐仓大火，原来所有的线索，都藏在这穿梭的织梭里，藏在每一寸经纬交织的丝绸中。
而她知道，下一场关于情报与信仰的战争，即将随着这把提花机的转动，拉开新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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