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彻底大亮时，陈风己经完成了铁皮屋最后的清扫。角落那堆空瓶破袋被他粗暴地塞进蛇皮袋，拖到巷尾大垃圾堆“嘭”地一声扔下，像是扔掉一段灰暗的霉湿记忆。他锁上那个布满铁锈、吱呀作响的门板，钥匙转动锁芯的滞涩“咔哒”声，成了这里的告别词。
枫林苑的老电梯吭哧着爬升。阳光迫不及待地穿过楼道尽头小窗的旧玻璃，在水泥地上投下一方金灿灿的梯形光斑。陈风推开新居的门——次卧没有窗户的遗憾，被阳台涌入的大片大片泼洒进来的阳光彻底弥补。
他放下装着最后杂物的纸箱。屋里还空荡，但空气是暖的、干燥的，不再有渗入骨髓的湿冷铁锈味。他把那张厚实崭新的米白床单抖开，细小的棉絮绒在光束里跳舞。被子枕头是超市里最普通硬实的那种，堆放在角落唯一的破旧椅子上，却映着满室清澈明亮的光。最贵重的“家当”——那袋蓬松雪白的儿童棉胎，被安置在床头紧挨墙壁最干净的角落。
窗台上几盆塑料假花在阳光里蒙着灰，花瓣的红色和塑料叶子被映得透亮。他拧开阳台的水龙头，水流哗哗冲进新买的蓝塑料水桶里，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如同碎裂的小钻石。冰冷、新鲜的水汽混着阳光烘烤地面的尘土味道弥漫开来，是这个新空间接纳他的味道。
他拉过那把老房东留下的瘸腿塑料凳，搁在阳台正中。一屁股坐下，晒透的铁栏杆隔着裤子传来温热的舒适感。阳光笼罩全身，像被浸在暖洋洋的温水中，每一个疲惫酸胀的关节都在缓缓松弛、溶解。他眯着眼，任由光斑在眼皮上跳跃。棚户区仿佛一场隔世的噩梦。
…………
兜里手机嗡嗡震着。他这才想起扔在枕头上的破手机。
掏出来。屏幕裂纹中，一连串消息泡泡：
「面包小猫」：（小猫晒太阳打滚.gif）哇！真搬家啦？！（惊喜转圈）
「面包小猫」：恭喜乔迁新家！！！（撒花小猫）我就说嘛，昨天跑南区准有事儿！
「面包小猫」：新窝啥样？求照片！求参观！（小猫探头表情）
后面跟着一排兴奋搓手爪的猫猫表情包。
光线下，屏幕的蓝色幽光被强烈的日光压了下去。陈风看着那一排活泼跳跃的小猫爪图标。夏冰灵清亮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点小得意和小雀跃。他指尖沾着桶沿的水珠，悬在屏幕上方停了几秒。求参观三个字像小小的火星，烫了一下指腹。带她来这里？带进这个承载着他狼狈过往和拼命挣来的方寸之地的核心？
这念头一起，像石头砸进深湖。
不行。
太近，也太远。新刷的墙皮盖不住他骨子里的尘土气息，崭新的被褥底下压着孩子看病的账单和老爹苍老的脸。阳光再亮，也照不透两重世界间那道无形的深沟。
他低头，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缓慢地敲：
「」：没啥样。小地方。
敲完，觉得干巴巴。停顿片刻，又加了一句：
「」：有点太阳光。
发送出去。
屏幕那头的沉默像是被冻住了几秒钟。随即：
「面包小猫」：……（小猫咪气鼓鼓.jpg）
「面包小猫」：阳光就是全世界最好的装修！！（星星眼猫）比店里烤炉还暖！
「面包小猫」：不过……好吧好吧！等陈大侠收拾好再说！（捂嘴偷乐的小松鼠）
那只小松鼠捂嘴偷笑的表情跳了出来，狡黠又带着点无奈的纵容，把刚才那点尴尬气氛无声地搅散了。一缕看不见的暖风似乎透过手机屏幕吹到脸上。
* * *
阳光渐渐斜移，从热烈滚烫变得温煦，铺在地上像一层融化了的蜜。
晒去了浑身浸透的铁皮屋阴寒气。陈风首起身，骨头缝里发出舒展的噼啪轻响。
不送外卖的日子。钱在兜里沉甸甸地压着股底气。但那股子想往上爬的劲，像火苗舔着心底那块干柴。
72变！
这名字是他瞎起的，但那些真真切切从身体里流出去的感觉、那些力量、那些奇异视野……都成了压在箱底的刀。钝刀子不磨不快。得磨！
他打开那个磨旧的笔记本。翻过股票那页疯狂的数字，也翻过“蚂蚁钻风”差点被踩扁的惊恐。手指停在一幅潦草手绘上——一只鹰在断崖边俯瞰大地，下面歪歪扭扭写着“鹞鹰振翅”，是他以前记路偶尔灵光一现捕捉远方信息时模糊的感悟。
不够。
之前只有两个方向：猫的隐匿轻巧，蛇的贴地穿行，龟甲的稳守硬扛……
没想过……
“飞。”
他吐出一个字。在阳光下，这个字带着毛茸茸的试探。
不是鸽子那样俯瞰大地、定点刺探信息的“鸽眼”，而是真正的、驾驭气流的滑翔！如鹞鹰般御风！俯冲！急转！那是鸽眼感知力的延伸和身体力量的极致爆发！能大大缩短城市两点间穿越的物理距离和时间！效率翻倍不止！
意念灌注！精神凝注指尖！
“嗡！”
不是眩晕撕裂！一股奇异的气流感从掌心劳宫穴猛地炸开！顺着手臂、肩背经络螺旋缠绕！一股强烈的、想要拔地而起挣脱地心束缚的原始冲动瞬间席卷西肢百骸！
他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脊柱向上极力拉伸！脚尖甚至微微踮起！
“哗啦——” 水桶被不慎带倒！冷水泼了一地，在阳光下迅速洇开一滩深色！
没飞起来！
他额头冒出一层细汗。那股冲动来得凶猛，却如同撞上一道无形的屏障，找不到喷薄而出的出口！
是劲没练透？还是经络堵住了？
陈风喘着粗气，看着一地的水。眼神却像擦亮的燧石，烧着更加炽烈的火光。他盘膝在残余的阳光光斑里坐下，闭上眼。意守丹田深处那口温吞如老牛般的骡马劲。
缓缓推动！气力如溪流，丝丝缕缕渗入西肢百骸，尤其冲击着手臂、肩胛、后背的几处穴位关隘。那里似乎有酸麻胀痛的感觉，像细小的砂石阻碍着奔流！
…………
暮色合围。城中村方向亮起点点灯火，远远看去如沉在海里的碎星星。
陈风仰倒在阳台冰冷的瓷砖地上，后背贴着微凉的瓷砖。骡马劲运转数个大周天后，身体暖烘烘如同刚从温泉里捞出来。西肢百骸流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快和力量感，仿佛血肉与筋骨的连接被打通了几处细微的关隘。
他猛地翻身，重新站起。站在阳台边沿，风吹动他洗得发白的旧T恤。
眼神如同捕食前的苍鹰！
再次凝聚意念！
手臂！肩背！腰胯！意识贯穿各处刚被力量冲刷的关节点！脊椎骨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噼啪”鸣响！一股强大的上升气流感重新凝聚！
身体微沉！
屈膝！
足尖猛然蹬地！
巨大的力道自脚掌爆开！身体如离弦之箭向上窜起！
“呼——”
风声瞬间在耳边放大！一股强劲的、向上的浮托感！身体短暂地在离地一尺多的空中悬浮！阳台的地面瞬间缩小！对面楼的老樟树树冠清晰地擦着视野下方掠过！
不到半秒！
重力的拉扯感骤然增强！仿佛有无数双手把他向下拽！
“噗通！”
重重落回原地！双脚砸在水泥阳台地面上，巨大的震动顺腿骨窜上全身！膝盖被震得酸麻发软，差点跪下去！
脸盆架被这动静震得哐当一声。
飞？失败了。
但那一尺多高的腾空滑行！如假包换！
风刮在脸颊的感觉还在！下方景物拉近的瞬间被“鸽眼”本能地捕获清晰！
成了！鹞鹰振翅的雏形成了！飞得再高再远，这是看得见的起点！
力量！掌控！效率！新的路径在脚下延伸！
楼下突然传来邻居老奶奶“砰”的摔门声，夹杂着呵斥：“哪家猴子半夜蹬楼板？！”
陈风靠在湿漉漉的墙角，顾不上膝盖的酸麻。他胸膛快速起伏，汗水浸透的T恤紧紧黏在身上，在初降的暮色里勾勒出起伏的肌肉线条。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如同两颗深埋在煤灰下的烧红火炭，跳跃着无声燃烧的烈焰，穿透薄暮与层层水泥森林，投向远方城市迷离灯火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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