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三，你盯着沙沙的狗干嘛？吓着孩子了！"李大妈端着洗衣盆从屋檐下走过，盆底的皂角水溅湿了古三的解放鞋。
古三往墙根缩了缩，指甲抠着砖缝里的青苔："我瞅这沙皮狗长得怪，跟沙沙她对象一个德行——耷拉着眼皮装清高。"他话音刚落，沙沙牵着狗从院门进来，帆布包上的新疆刺绣晃得古三首眯眼。
沙沙没抬头，钥匙在锁孔里转了三圈："李大妈，我那盆茉莉帮着浇浇水。"她的 voice 像被晒干的桑葚，又干又涩。古三突然把烟锅往门框上磕得山响："哟，要搬走了？炳文从新疆寄来的葡萄干还没尝够呢？"
"关你屁事。"沙沙的狗突然冲古三龇牙，颈圈上的铜铃震落墙灰。李大妈赶紧拽住狗绳："沙沙别跟他置气，老曹头要是还在......"她突然哽咽着往屋里走，门帘摔在门框上啪地响。
雨下起来的时候，云芳正蹲在车间流水线旁捡螺丝。检验工的白大褂短了截，袖口磨得发亮。"云芳姐，厂长叫你去办公室。"小徒弟的 voice 隔着机器轰鸣飘过来，她攥着自学高考报名表的手突然发抖。
"学历不够呗，还能咋？"云芳把报名表塞进裤兜，指尖蹭到去年小树幼儿园的入园通知，"我男人在山东修铁路，娃在姥姥家，我在这车间......"她突然把扳手砸在工作台上，"等我考上大学，第一个炒了厂长鱿鱼！"
大杂院的蝉鸣最聒噪时，沙沙的板车停在了巷口。古三叼着冰棍靠在墙根："炳文啥时候来？我得问问新疆的羊是不是都长着......"话没说完，大军骑着二八杠冲过来，车铃铛差点撞掉古三的门牙。
"你找死啊！"古三跳起来拍着车座，大军却盯着板车上的红棉被——那是沙沙结婚时用的。"沙沙，真走了？"他的 voice 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裤兜里的搪瓷杯垫露出来角，上面还印着沙沙画的沙皮狗。
沙沙把最后箱书搬上车："大军哥，帮我跟李大妈说声......"古三突然抢过话头："说她攀上新疆女婿忘了本？"他话音未落，大军的拳头砸在他颧骨上，冰棍棍飞进雨洼里断成两截。
"再敢骚扰沙沙，我打断你腿！"大军的 voice 混着雨声，沙沙拽住他胳膊时，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洞——和自己帆布包的破口一个形状。板车轱辘碾过积水时，沙沙回头望了眼大军家窗台，那盆她送的茉莉开了朵皱巴巴的花。
云芳拿到准考证那天，小树在幼儿园画了幅画：妈妈戴着学士帽站在火车上。"老师说考上大学就能坐软卧找爸爸！"孩子举着画蹦跳时，云芳摸到他后颈的痱子，突然想起去年夏天老曹头就是在这巷口倒下的——手里还攥着给李大妈买的冰镇西瓜。
"云芳姐，你男人从山东来信了！"小徒弟挥着信封跑过来，云芳拆信时指甲刮破了封口。"大雨说山东的枣甜，等咱娃上大学就接咱去......"她突然把信塞进白大褂，对着流水线的反光理了理头发，"小树，妈一定考上！"
炳文进京那天，火车晚点了三小时。沙沙在站台来回走，帆布包上的新疆刺绣被汗水浸得发暗。"沙沙！"穿军大衣的男人冲过来，皮箱滚轮卡在铁轨缝里，"丈母娘呢？我带了咱新疆的......"
"我妈在住院。"沙沙接过他手里的葡萄干礼盒，盒子边角硌着她掌心的茧。出站时撞见古三蹲在花坛边抽烟，炳文刚要打招呼，古三突然指着他皮箱上的馕坑图案："哟，新疆来的都用这当行李箱？"
"你咋在这？"沙沙的 voice 冷得像铁轨。古三把烟蒂碾在鞋底："大军让我来瞧瞧，啥样的女婿能把咱院花拐走。"他话音未落，炳文突然拽住沙沙的手："走，咱先去医院看妈。"皮箱滚轮碾过古三吐的痰，留下道深色的印子。
云芳高考那天，大雨从山东寄来包裹。小树拆开看见双红色雨靴，鞋盒里掉出张火车时刻表："妈，爸说等你考上大学，就坐这趟车来看你！"孩子的 voice 撞在车间的铁皮屋顶上，云芳正用红笔改着模拟卷，笔尖在"大学"二字上戳出了洞。
"沙沙，炳文丈母娘看上我了！"古三举着半拉馕冲进大杂院时，大军正在修沙沙留下的板车。"她夸我比新疆女婿会来事，说......"大军突然把扳手砸在车轮上，辐条震得古三后退半步。
"你又去医院骚扰沙沙妈了？"大军的 voice 像生锈的弹簧，古三往门框上一靠："我这是替你探探路，谁让你当年不敢跟沙沙......"话没说完，大军的巴掌扇在他脸上，搪瓷杯垫从裤兜飞出来，落在板车的破洞上。
"滚！再敢靠近沙沙家，我让你爬着出北京！"大军的 chest 剧烈起伏，古三抹着嘴角的血笑了："你心疼了？她男人都把丈母娘哄高兴了，你算个啥？"雨又下起来时，大军看见板车破洞里卡着片茉莉花瓣——是去年沙沙搬家时落下的。
云芳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大雨坐火车赶了回来。小树举着通知书在巷口跑，红雨靴踩碎了积水里的月光。"妈！爸！"孩子的 voice 让正在锁门的李大妈顿住了脚，她望着云芳怀里的通知书，突然想起老曹头临终前攥着的西瓜籽——说要种出最甜的瓜给小树吃。
"沙沙，炳文要带我回新疆了。"云芳收拾行李时，沙沙突然推开车间的门。她腕上戴着串葡萄干手串，颗颗都晒得皱巴巴："古三被大军打断了腿，现在见人就说......"
"说我男人的皮箱是馕坑改的？"云芳把通知书叠好放进木箱，箱底压着小树的画，"大军哥让我告诉你，板车修好了，放在他窗台下。"沙沙突然摸出袋葡萄干塞过来，袋子上印着新疆的雪山："炳文说山东的枣没咱这甜，让你带给大雨......"
"傻丫头，山东的枣甜在心里。"云芳的 voice 软下来，指尖蹭过沙沙手串上的线头——和大军修板车用的麻绳一个颜色。窗外的雨停了，大杂院的茉莉开了满墙，其中朵掉在大军窗台下的板车上，被车轮碾成了深绿色的渍。
古三拄着拐杖路过巷口时，看见大军正在给板车刷漆。"哟，还留着这破车？"他的 voice 带着讨好，大军头也不抬："沙沙说回来取。"漆刷在木板上拉出亮痕，古三突然看见车帮内侧刻着字："等云芳考上大学，沙沙嫁人，我就......"后面的字被漆盖住了，只露出"茶"字的草字头。
"大军哥，你刻的啥？"古三凑近了问，大军突然把漆桶扣在他脚边："滚。"绿色的油漆溅在古三的裤腿上，像极了去年夏天沙沙帆布包上的刺绣颜色。板车刷完漆那天，云芳带着小树去了山东，大雨在火车站给她买了杯热豆浆，杯底沉着颗没煮烂的枣核。
又一年夏天来的时候，大军收到沙沙从新疆寄来的信。信封里掉出张照片：沙沙站在葡萄架下，炳文旁边站着个戴金兰面具的男人。"古三说那是她男人的兄弟，"李大妈眯着眼辨认，"咋看着像......"
"像谁不重要。"大军把照片塞进工具箱，箱底躺着那枚搪瓷杯垫，上面的沙皮狗被磨得只剩轮廓。他突然推出刷好漆的板车，车轮在巷口碾出两道绿痕，尽头是云芳家锁着的门，门上挂着串风干的茉莉——是去年大军偷偷替沙沙浇的那盆开的花。
"大军哥，你拉板车去哪？"刚放学的小树隔着铁轨喊，孩子脚上的红雨靴己经小了一号。大军抹了把汗，voice 被火车汽笛声切开："去火车站接人......"板车轱辘滚过古三上次吐的痰印，那里不知何时长出了株嫩芽，叶子形状像极了沙沙帆布包上的新疆刺绣。
雨又开始下时，大军在站台看见了云芳。她怀里抱着本大学课本，书角卷着小树的画。"大雨呢？"大军接过她的行李，帆布包的破口己经用红绳缝好了。云芳望着铁轨尽头的光："他说等我拿到毕业证，就用修铁路的钱给咱买个带窗台的房子，能种茉莉。"
板车在雨里走着，车轮碾过的地方开出朵朵水花。云芳突然指着车帮内侧未被漆盖住的字："大军哥，你以前刻的是不是'等你们都好了，我就去学煮茶'？"大军的脚步顿了顿，雨珠从板车顶的帆布滑落，打湿了他后颈的疤——那是当年为了护沙沙被古三用烟锅烫的。
"嗯。"他的 voice 混着雨声，轻得像句叹息。板车停在大杂院门口时，李大妈正往窗台上摆茉莉，花盆下压着张老曹头的照片。云芳把课本放在桌上，看见书里夹着片风干的葡萄叶，叶脉纹路和沙沙寄来的照片背景里的葡萄架一模一样。
夜深时，大军坐在板车旁煮茶。铁壶里的水咕嘟响，茶香飘进沙沙以前住的屋子。他摸出搪瓷杯垫放在桌上，垫子边缘突然渗出点绿——是去年那片茉莉花瓣的汁液，在杯垫上晕开片叶子形状，像极了沙沙临走前塞给他的那粒葡萄干核。
"大军哥，茶煮好了吗？"云芳端着两个粗瓷碗出来，碗底沉着没滤净的茶叶。大军把杯垫推给她："你看这叶子，像不像......"话没说完，巷口传来火车汽笛声，悠长而明亮，惊飞了窗台上的茉莉，花瓣落在煮沸的茶水里，漾开了整个夏天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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