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办说困难补助名额满了。"张大民把搪瓷缸子磕在煤炉上,火星溅在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张大妈数着菜窖里的土豆,芽眼长得比她白头发还密:"那三十八块钱...要不咱别挣了?油漆车间呛得慌。"炉筒子突然漏烟,煤灰扑了张大民一脖子,像撒了把过期的胡椒粉。
"大国来信了!"沙沙举着航空信封冲进屋,邮票上的袋鼠被她指甲掐出印子,"说他在澳洲刷盘子,每月能多寄三十块!"信纸上的油渍洇开"保重"俩字,像滴在水面的油花。张大民突然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碎瓷片割破了他沾着油漆的鞋底——车间发的劳保鞋小了一码,脚趾头在里面蜷得像腌酸菜。
"古三,借我五十块。"大军的烟锅戳在牌桌上,烟灰掉在"三万"上,把红漆烫出个洞。古三的算盘打得哗啦啦响,算珠上沾着昨天吃的油饼渣:"上周你输的八十还没还呢!"牌桌下突然滚出个酒瓶子,大军慌忙用脚踩住,瓶底沉着半块没吃完的咸菜。
深夜的煤炉灭了。张大民被尿憋醒时,发现云芳和小树蜷在被窝里不动,呼吸声轻得像猫。"煤气!"他的喊声撞在结冰的窗户上,搪瓷缸子砸开门的声音惊飞了房梁上的麻雀。刘大爷举着蜡烛冲进来时,看见张大民正用嘴对嘴给小树换气,油漆味混着煤气味,熏得他眼泪首流。
"你身上咋有股怪味?"云芳用肥皂搓着张大民的工装,油漆渣子在搓衣板上磨出沙沙声。张大民突然把袜子塞进嘴里,脚后跟上的冻疮裂了口,像被狗咬过的油饼。"是车间的稀释剂。"他的声音闷在袜子里,"组长说多刷两桶漆,下月能多拿个全勤奖。"
"大军又输钱了!"张大妈把欠条拍在桌上,信纸边缘被老鼠啃得毛糙,"古三说再不还钱,就把他牌桌锯了当劈柴!"张大民的油漆刷突然掉在地上,刷毛沾着的天蓝色漆滴在欠条上,把"欠五十元"染成了片小湖。云芳的搓衣板突然响了声,肥皂泡里映着张大民后颈的红疹子——那是油漆过敏起的,像撒了把红砂糖。
"我去澳洲找大国吧。"大军突然把搪瓷缸子摔在地上,缸底沉着他攒了半年的钢镚,"刷盘子总比打牌强!"张大民的油漆刷在欠条上画了条船,天蓝色的油漆慢慢渗进纸里,把"古三"俩字泡得发软。窗外突然下雪了,雪花沾在张大民工装的油漆块上,像撒了把盐。
"街道办说补助有新政策了!"刘大爷举着红头文件冲进屋,纸边被他捏得发潮,"只要在油漆车间干满三年,能申请特殊岗位补贴!"张大民的红疹子突然痒起来,他隔着工装抓脖子,油漆块簌簌掉在地上,砸在大军的钢镚上,发出清脆的响。云芳的搓衣板停了,肥皂泡里的红疹子晃了晃,像朵要谢的花。
"古三说欠条改利息了。"沙沙把新写的借条放在桌上,墨水味混着油漆味,"每月还十块,加一块钱利息,跟大国寄来的三十块刚好对上。"张大民突然把油漆刷插进墨水瓶,天蓝色的油漆混着黑墨水,在借条上晕开片奇怪的颜色。大军的烟锅突然灭了,烟丝里掺着他偷偷攒的澳洲邮票——那是大国寄来的,说能换钱。
深夜的煤炉又灭了。这次张大民提前打开了窗户,冷风灌进来时,他看见云芳把小树的棉袄裹在他身上,自己只穿件单衣。"车间发了防冻霜。"他把铁盒装的油膏塞进云芳手里,盖子上印着"工业用",却被他偷偷涂了层红漆,像盒过期的雪花膏。云芳的手指蹭到他后颈的红疹子,油膏的味道混着油漆味,突然变得不那么呛人了。
"大国说澳洲有华人油漆工。"大军的航空信被煤烟熏得发黄,"说那边工资高,就是得爬高刷摩天楼。"张大民的油漆刷在信纸上画了座楼,天蓝色的油漆从楼顶流下来,像道瀑布。云芳突然把搓衣板扣在桌上,板上刻着"张大民专用",是她用碎碗片一点点凿的。
"街道办的人来查岗了!"张大妈的喊声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她手里的搪瓷缸子装着刚熬的姜汤,"说要看你是不是真在油漆车间...还说闻到怪味就取消补助资格!"张大民突然把云芳推进里屋,自己跳进盛油漆的大桶里,天蓝色的漆糊了他满脸,只露出俩眨巴的眼睛。查岗的干部推开门时,看见个蓝漆人正拿刷子在墙上写"安全生产",油漆味浓得能腌咸菜。
"补助批下来了!"干部的皮鞋沾着蓝漆,在地上踩出脚印,"特殊岗位补贴,每月多给五十块!"张大民从油漆桶里爬出来,漆水顺着裤腿流,在地上汇成条小河。云芳突然把姜汤泼在他身上,热汤冲掉脸上的漆,露出被红疹子咬花的皮肤。大军的烟锅掉在地上,烟丝里的澳洲邮票被姜汤泡得发皱,上面的袋鼠仿佛在水里游。
"古三说利息不要了。"沙沙举着撕掉利息栏的借条,纸边沾着蓝漆,"他说看你泡油漆桶挺不容易...还说以后打牌让你坐主位。"张大民的油漆刷突然掉在补助批文上,天蓝色的漆点在"五十元"上,像撒了把星星。云芳的搓衣板又响了,这次搓的是张大民的工装,油漆渣子掉进姜汤里,漾开圈圈奇异的波纹。
"大国寄钱了!"刘大爷举着汇款单冲进屋,上面的数字被蓝漆染花了,"三十块,跟补助的五十块加起来,刚好够小树买奶粉!"张大民突然把油漆桶扣在头上,桶底的窟窿露出他带笑的眼睛。云芳的雪花膏铁盒掉在地上,里面的防冻霜洒出来,和地上的蓝漆混在一起,变成种温柔的青色,像极了春天刚化冻的河水。
深夜的煤炉生得旺旺的。张大民看着云芳给小树冲奶粉,奶粉罐底沉着点蓝漆——那是他掉进去的油漆刷毛。"其实车间的稀释剂..."他突然开口,声音被奶粉香气裹着,"我偷偷兑了点香水,是在垃圾桶里捡的香水瓶,想着回家不熏着你和孩子。"云芳的手突然停了,奶粉勺掉在罐子里,溅起的粉沫沾在她睫毛上,像落了层雪。
"大军去澳洲了。"沙沙把最后一张欠条烧掉,火苗里飘着蓝漆的烟,"古三借他路费了,说算预支以后的牌桌租金。"张大民的油漆刷在煤炉上画了条船,天蓝色的漆遇热冒烟,渐渐变成透明的。云芳突然把防冻霜抹在他后颈的红疹子上,铁盒的红漆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的"工业用"三个字,却被她用指甲刻成了"爱"。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照在张大民家的屋顶上,蓝漆的反光混着煤炉的热气,像层温暖的糖霜。云芳把冲好的奶粉塞进小树嘴里,奶渍顺着嘴角流出来,在围嘴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你看,"张大民指着围嘴上的奶渍,"像不像街道办批的补助章?"小树突然咯咯笑了,奶沫喷在他沾着蓝漆的脸上,把红疹子衬得像朵盛开的花。
煤炉里的煤块突然爆出火星,照亮了墙上张大民画的摩天楼。天蓝色的油漆在月光下闪着微光,仿佛真的有瀑布从楼顶流下来,灌溉着楼下那张小木桌——桌上放着大国的汇款单、撕掉利息的借条、还有云芳用碎碗片刻的搓衣板,板上的"张大民专用"五个字,被油漆和汗水浸得发亮,像极了他们踩在生活泥沼里的脚印,虽然沾着油漆和煤渣,却在每个深夜里,发出微甜的、关于希望与坚持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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