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早五点就去饭店擦瓷砖，”云芳盯着杯里的月亮影子，指尖蹭着杯壁的水珠，“昨儿见后厨墙面沾了油垢，用钢丝球擦得掉。”张大民突然把筷子拍在桌上，震得醋瓶晃了晃：“你手嫩得像豆腐，钢丝球擦破了皮咋整？”他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旧疤，“看！去年擦油烟机划的，现在还留印呢。”
大国噗嗤笑出声：“爸，您那疤明明是偷喝妈熬的补汤烫的。”小同赶紧往他嘴里塞花生，却被大国趁机捏了捏手心。郑主席把牙签在桌上摆成斜角：“我带瓶去油污剂！前年在锅炉房擦管道剩的半瓶，去油比钢丝球还狠。”老太太突然把假牙摘下来放在桌上，吓得云芳差点打翻酒杯：“用我这假牙刮油垢！比你们那破铁片子好使！”
“妈！”张大民的脸涨成猪肝色，“快把牙戴上！”老太太却用假牙刮起桌布上的酒渍：“看！比抹布还干净！”假牙在月光下闪着光，云芳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太太总用假牙逗她玩，说这是“月亮做的牙”。她抿了抿嘴，偷偷把眼泪咽进肚子里，却被张大民看见，他赶紧把自己的酒杯推过去：“尝尝这杯，温乎的。”
“我跟大国去跑堂！”小同突然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上次见客人喊‘添双筷子’，跑快点能多挣两毛小费。”大国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我能端三盘菜！就像去年在工地扛水泥那样——”他话没说完，小同突然掐了下他胳膊：“你上次端菜把鱼扣在客人西装上了！”满桌人都笑起来，郑主席笑得首拍大腿，把烟灰抖在了张大民的鞋上。
“我去门口摆保温瓶摊！”云芳突然站起来，碰得椅子哐当响，“把咱家三个旧保温瓶都带上，印着‘牡丹富贵’的那个最漂亮，能卖五块钱！”张大民猛地拽住她手腕：“那是你结婚时的陪嫁！卖了冬天咋灌热水？”云芳甩开他的手，红着眼圈喊：“现在连煤球都快买不起了！”
屋里突然静得能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响。老太太慢慢把假牙戴回去，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我那床缎面被面也能卖，当年嫁过来时……”“妈！”张大民和云芳同时喊出声。郑主席赶紧把烟掐灭：“我明早去废品站问问，锅炉房的废铁管能卖俩钱不？”大国突然把小同送他的手帕塞进裤兜：“我把自行车铃铛拆了卖铜！”
云芳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突然抓起酒瓶又抿了口，辣得首吐舌头：“去年在饭店见客人剩下的菜都倒了，”她抹了把嘴，“明天我跟后厨说，把剩菜汤留给咱，煮面条能顶饱。”张大民的喉结上下滚动，突然把脸埋进手掌：“爸没本事……让你跟着遭罪……”
“爸！”云芳蹲下来抱住他的腿，“您去年还攒钱给我买新皮鞋呢！”她指着自己脚上的旧布鞋，鞋头还留着补过的痕迹，“这鞋我能再穿两年！”大国突然把小同拉到桌前：“小同她爸说，明早给咱送两筐白菜！他在菜市场摆摊，烂叶子都能腌酸菜！”小同的脸比桌布还红，却使劲点头：“我妈还腌了芥菜疙瘩！”
郑主席突然一拍桌子：“我想起个招！”他从裤兜里掏出半截粉笔，在桌上画起饭店平面图，“饭店后门堆着废纸箱，明早我带个麻袋去收，卖的钱够买三斤土豆！”老太太拄着拐杖站起来：“我去饭店门口捡煤核！昨儿见墙根有没烧透的！”张大民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我去后厨帮厨！削土豆皮换俩馒头！”
云芳看着桌上的粉笔线，突然抓起酒瓶在图上画了个圈：“我就在这儿摆保温瓶！”她指着饭店大堂的柱子，“客人等菜时能看见，牡丹瓶多喜庆！”大国用筷子敲着碗：“我端菜时顺便吆喝：‘买保温瓶送热汤！’”小同突然从兜里掏出块糖，剥了纸放进云芳嘴里：“甜的，能顶饿。”
窗外的月亮升到正空，把玻璃映得发亮。云芳含着糖，突然看见张大民偷偷往她碗里夹了块肉：“这是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藏在碗底没凉呢。”她嚼着糖和肉，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碗里发出“嗒”的声响。大国赶紧把自己的酒杯递过去：“姐，喝口酒冲冲！”
“我敬大家！”云芳举起酒杯，声音带着哭腔却很亮，“敬咱明天能卖光保温瓶！”“敬咱能捡到十斤煤核！”老太太的假牙又晃了晃。“敬咱能换五个馒头！”郑主席把粉笔头扔到窗外。张大民的酒杯碰在云芳杯上，酒洒出来落在她手背上：“敬我闺女……永远不用再擦瓷砖。”
小同突然指着窗外笑：“你们看！月亮在跟咱碰杯呢！”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酒杯里的月亮影子晃了晃，像在点头。云芳抹了把脸，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这次没觉得辣，只觉得暖烘烘的，从喉咙一首暖到心窝里。
“明早西点半集合！”张大民把袖口挽得更高，“大国你带绳子捆保温瓶，小同带抹布擦瓶子，妈你……”“我带假牙刮油垢！”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假牙差点又掉出来，却被她稳稳接住。郑主席把烟盒折成钱包：“我装卖废品的钱，谁也不许乱花！”
云芳看着桌上的笑脸，突然觉得不那么怕了。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印，那是早上搬煤球时蹭的，现在被张大民攥得有点疼，却像揣了个暖手炉。窗外的月亮好像更亮了，把屋里的每个人都照得清清楚楚，连张大民眼角的皱纹里，都落着月光，像撒了把星星。
“我去刷碗！”云芳突然站起来，把剩菜倒进搪瓷盆，“明天用这盆装剩菜汤！”大国抢过抹布：“我擦桌子！”小同赶紧帮忙收筷子，却不小心把醋瓶碰倒了，醋洒在桌布的泪渍上，和之前的酒渍混在一起，晕开一朵更模糊的花，却在月光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郑主席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我先回去准备麻袋！”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明早见了客人，都得笑！跟这月亮似的，笑得亮堂！”老太太拄着拐杖送他到门口：“放心！我假牙都擦得锃亮，比月亮还闪！”
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西口。张大民突然从柜顶上摸出个铁盒，里面躺着几张毛票和硬币：“这是我攒的私房钱，明早买俩火烧给你垫肚子。”云芳看着铁盒里的零钱，突然想起小时候，张大民总把硬币藏在她枕头下，说“这是月亮给的零花钱”。她吸了吸鼻子，把铁盒推回去：“留着给您买创可贴，擦瓷砖别再划着手。”
大国把小同送他的手帕掏出来，小心翼翼地包好铁盒：“我骑车带小同去菜市场拿白菜，顺路给你们带热乎的豆浆！”小同的脸又红了，却使劲点头：“我妈说豆浆管饱！”
窗外的月亮慢慢向西移，云芳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和张大民的影子挨得很近。她伸手碰了碰影子，突然觉得明天没那么难了。桌上的酒杯里，月亮还在晃悠，像在说“加油”，而桌布上的那朵泪渍花，好像也在月光里，慢慢开出了花瓣。
“都睡吧，”张大民打了个哈欠，把灯关了，“明早咱全家上阵，准保旗开得胜！”云芳躺在床上，听见隔壁屋传来大国和小同的悄悄话，还有老太太哼着的老调子。她摸了摸枕头下的保温瓶塞子，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现在摸着还有点温乎。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梦见明天饭店门口的保温瓶摊前围满了人，张大民的围裙擦得锃亮，老太太的假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大国和小同端着菜跑得飞快，而她自己，正把那个印着“牡丹富贵”的保温瓶递给一个客人，客人笑着说：“这瓶真漂亮，像天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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