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保温瓶塞子得再缠圈布条,”云芳摸着枕头下的软木塞,指腹蹭过上面的牡丹刻痕,“昨儿见瓶口有点漏风,灌热水怕保不住温。”隔壁屋的大国突然笑出声,隔着墙喊:“姐!小同说她妈会缝花布套!能把瓶身裹得跟年画似的!”
张大民的脚步声从外屋传来,他摸黑塞进个油纸包:“刚在厨房找的棉线,”纸包散发着酱油味,“你结婚时你妈塞给我的,说‘留着补瓶塞’,总算派上用场了。”云芳捏开纸包,棉线果然缠着半块碎花布,布角还绣着“囍”字,是她妈当年的嫁妆边角料。
老太太的拐杖声在门口停住:“我把假牙泡在盐水里了,”她压低声音,“明早用它刮瓷砖缝里的油垢,比螺丝刀还得劲!”云芳憋笑憋得肩膀首抖,却听见张大民猛地坐起来:“妈!那是吃饭的家伙!”老太太哼了声:“当年要饭时还拿它撬过冻土豆呢!”
窗外的月亮钻进云里,屋里突然暗下来。云芳摸索着把棉线缠在瓶塞上,碎布的绒毛蹭着掌心,让她想起小时候攥着妈妈的衣角。隔壁的大国突然唱起跑调的歌:“保温瓶,圆又亮,装满甜汤暖洋洋——”小同的笑声像银铃:“别唱了!再唱把老鼠引来啃布条!”
“我去厨房煨煤球!”张大民的声音带着哈欠,“明早用煤炉烧热水灌瓶,牡丹瓶得装最热的水,看着才冒仙气。”云芳听见炉门“哐当”响,接着是捅煤的“咚咚”声,火光透过门缝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在画一幅暖烘烘的画。
“姐,”大国突然敲门,手里举着个铁皮盒,“这是我攒的弹珠,明早摆在保温瓶旁边当装饰!”盒子里的玻璃珠在月光下闪着彩光,有颗红的像小太阳。小同跟在后面,把块洗得发白的手帕铺在盒底:“垫着手帕好看,像柜台里的珠宝。”
云芳把弹珠摆在窗台上,突然看见张大民偷偷往牡丹瓶里塞东西。“爸!你藏了啥?”她凑过去闻,瓶里飘出桂花香。张大民的耳朵红了:“去年你腌的桂花糖,剩了小半罐,”他用筷子把糖抹在瓶胆上,“客人打开瓶塞闻见甜,准想买!”
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往瓶里扔了颗红枣:“我藏的蜜枣!给瓶里添点红,喜庆!”云芳看着瓶里的桂花糖和红枣,突然想起结婚时,妈妈往陪嫁的保温瓶里塞过花生和桂圆,说“早生贵子”。现在瓶里的甜香混着旧布味,暖得让她眼眶发热。
“我去门口探探路!”大国抓起自行车铃铛,“看看饭店后门的废纸箱堆多高了!”小同赶紧递给他手电筒:“别摔了!照着点路!”云芳听见自行车铃铛在巷子里响了两声,突然想起大国小时候,总用这铃铛冒充警车,追着卖冰棍的跑三条街。
张大民把煤炉提到外屋,火苗“噼啪”响着,映得他脸上的皱纹忽明忽暗。“这炉火烧到五点,”他用铁棍拨了拨煤球,“正好灌三瓶热水。”云芳蹲下来帮他扇风,火星子溅在围裙上,像撒了把星星。老太太把假牙从盐水里捞出来,用布擦得锃亮:“看!比炉子里的火还亮!”
“明早我站在饭店门口喊,”云芳突然站起来,碰得煤炉晃了晃,“就喊‘保温瓶换热汤!买一送三勺桂花糖!’”张大民猛地抬头,煤灰沾在额角:“哪来的桂花糖送?”云芳指了指保温瓶:“就用您抹瓶胆的那些!客人打开瓶塞,糖霜能掉汤里!”
小同突然拍着手笑:“我帮客人灌汤!用我家的搪瓷缸子,缸子上的红双喜还没掉呢!”大国正好推门进来,头上沾着草屑:“饭店后门的纸箱能堆成山!郑大爷说他带麻袋来,咱仨能扛五捆!”他手里攥着个酒瓶盖,上面印着“吉祥如意”。
窗外的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把院子照得亮堂堂。云芳看见自己的影子和张大民的影子在煤炉边挨得更紧,像两棵靠在一起的树。她摸了摸枕头下的瓶塞,现在裹着碎花布,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隔壁屋的老太太又哼起老调子,调子混着煤炉的“噼啪”声,成了支催睡的歌。
“都睡吧,”张大民把最后一块煤球塞进炉口,“明早西点半准时起,我煮玉米糊糊当早饭。”云芳躺在床上,听见大国和小同在隔壁数弹珠:“红的一颗,绿的两颗……”数着数着就没声了,大概是睡着了。她闭上眼睛,梦见牡丹保温瓶在阳光下闪着光,瓶塞的碎花布上落着只蝴蝶,翅膀上印着“吉祥如意”。
突然,外屋传来“哐当”一声响。云芳猛地坐起来,看见张大民摸着黑往她屋里跑:“没事!煤炉上的水壶烧开了,”他声音带着笑,“水开得正是时候,像给咱喊加油呢!”云芳走到外屋,看见水壶的蒸汽把窗户糊得发白,蒸汽里好像有个模糊的笑脸,正朝他们眨眼睛。
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来,把假牙举在蒸汽里:“让它也沾沾喜气!”假牙上蒙上一层水珠,像缀了层珍珠。大国和小同揉着眼睛出来,小同的头发睡得像鸡窝:“我梦见保温瓶卖了十块钱!买了五斤猪肉!”大国抢着说:“我梦见用卖废品的钱买了新自行车铃铛!”
云芳看着眼前的笑脸,突然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拿起裹着碎花布的瓶塞,塞进牡丹保温瓶里,瓶口立刻冒出甜丝丝的蒸汽。张大民把三瓶热水并排摆在桌上,瓶身上的牡丹在月光下好像活了过来,花瓣上的水珠滚来滚去,像落了一地的星星。
“明早我第一个到饭店!”云芳指着窗外的月亮,“等月亮爬到那棵老槐树尖,我就摆好摊子!”大国把弹珠盒抱在怀里:“我帮你吆喝!就喊‘瞧一瞧看一看!比月亮还亮的保温瓶!’”小同把红双喜搪瓷缸子擦得锃亮:“我给客人舀汤,缸子底的喜字能映在汤里!”
老太太把假牙稳稳戴回嘴里,拍了拍桌子:“我去捡煤核!捡满一麻袋,够咱烧三天!”张大民把围裙系得更紧,煤灰还沾在额角:“我在后厨削土豆,跟大师傅学两手,明晚给你们炒酸辣土豆丝!”
窗外的月亮慢慢向西移,云芳看见月光把桌上的保温瓶照得透亮,瓶里的桂花糖和红枣在水里轻轻晃悠,像在跳一支暖烘烘的舞。她摸了摸手腕上的红印,现在不疼了,反而有点痒,像有颗种子在皮下生根发芽,等着明天开出朵花来。
“再睡会儿吧,”张大民关了煤炉的风门,“我定了闹钟,是咱老家的公鸡打鸣声,准保醒得透。”云芳躺在床上,听见隔壁的大国咂了咂嘴,大概是梦见了猪肉炖粉条。她闭上眼睛,梦见自己站在饭店门口,牡丹保温瓶摆在最显眼的位置,阳光照在瓶身上,映出个巨大的“囍”字,而那个买瓶的客人,正笑着对她说:“这瓶里的甜香,跟我奶奶腌的桂花糖一个味。”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脸上,她偷偷笑了。桌上的酒杯里,月亮还在晃悠,像在说“放心吧”,而桌布上的泪渍花,好像真的在月光里,慢慢开出了第一片花瓣,花瓣上沾着煤炉的暖、桂花的甜,还有全家人挤在一起的、暖烘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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