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下奶的事可愁死我了！"张大民蹲在厨房水池边刮鱼鳞，鲫鱼尾巴甩得他满脸水。刘大爷拎着俩猪蹄进门时，正看见他把鱼鳔戳破了："昨儿称体重，小树才三千五百克，比你说的三千六少了一两！"鱼鳞沾在张大民围裙上，像撒了把碎银。
"快别说了！"张大妈从里屋出来，手里晃着空奶瓶，"云芳哭了半夜，说对不起小树。刚才冲奶粉时，奶粉罐掉地上，洒得满地都是星星点点，跟小树哭时眼睛里的泪珠子似的。"鲫鱼突然蹦出盆外，尾巴扫翻了墙角的王八盆，那只张大民花大价钱买的王八正扑腾着爪子往灶台爬。
"这王八得炖足三小时！"张大民按住王八盖子，指甲缝里渗着泥，"卖王八的说，得加通草和王不留行，下奶比进口奶粉还管用。"他袖口沾着的鱼鳞簌簌掉在王八背上，像给王八披了层银甲。云芳的咳嗽声突然从里屋传来，伴随着小树的夜啼，哭声像针似的扎在张大民手背上。
"我去给云芳热碗猪蹄汤。"张大妈端起砂锅里的蹄花，油花浮在汤面上，映着窗外的月光。刘大爷突然指着汤里的通草："这玩意儿看着像小树的脐带，上次在医院见护士剪脐带时，也是白花花的。"张大民的勺子"当"地掉进汤里，溅起的油星烫在他手背上，他却盯着砂锅里的王八爪出神——那爪子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小树昨天抓他脸的小手。
"云芳说喝不下了..."沙沙端着空碗出来，碗底沾着片王不留行叶子，"她偷偷把王八汤倒在花盆里，说怕小树吃了上火。"张大民突然把砂锅摔在地上，王八脑袋从碎片里探出来，正对着里屋的方向。"三千六百克！"他突然吼出声，"我儿子出生时明明三千六百克！"碎瓷片割破了他的脚，血珠滴在王八壳上，像撒了把红砂糖。
"分灶吧。"刘大爷突然把电饭锅推到厨房角落，"云芳吃下奶的，咱们吃清淡的，省得她看着难受。"张大妈把猪蹄汤倒进新砂锅时，眼泪掉进汤里，油花漾开一圈圈涟漪。夜里，张大民蹲在婴儿床前数小树的呼吸，奶瓶里的进口奶粉结了层奶皮，像给瓶口盖了床小被子。"儿子你看，"他用手指蹭掉奶皮，"这是爸爸给你买的荷兰奶粉，比王八汤贵十倍呢。"
父亲忌日那天，张大妈把分灶的锅碗全收了起来。"都回来吃饭！"她把王八汤重新热上，通草在汤里舒展着，像朵白莲花。云芳抱着小树坐在饭桌旁，围裙上还沾着奶渍，小树突然抓住张大民的筷子，咯咯地笑了。"看！他笑了！"张大民的筷子抖得厉害，夹着的王八肉掉在小树围嘴上，"小树不怕王八，跟他爸似的！"
刘大爷突然举起酒杯："当年你爸忌日，你刚出生，"酒洒在桌上，洇湿了桌布，"他临走前说，孙子要是没奶吃，就把家里的老母鸡全杀了。"云芳的眼泪突然掉在汤里，和张大妈之前掉的眼泪混在一起。张大民突然把奶瓶塞进小树嘴里，奶粉顺着嘴角流出来，在围嘴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
"我昨天去医院..."云芳突然开口，声音像被奶渍泡软了，"医生说让我别着急，小树体重涨了，三千五百五十克。"张大民的酒碗"当"地砸在桌上，酒洒在王八汤里，汤面上浮起层奇异的琥珀色。"涨了五十克！"他抓起小树的小手亲了又亲，"我儿子随我，能吃能长！"小树突然抓住他的耳朵，把奶瓶往他嘴里塞。
"爸，您看小树像不像您？"张大民对着空酒杯说话，酒气混着王八汤的腥味，"您走那天，我还在保温箱里，现在我儿子都能抓筷子了。"张大妈突然把炖烂的王八腿夹给云芳，裙带菜在汤里晃悠，像给王八腿系了条绿丝带。"吃吧，"她的声音哽咽着，"当年你爸给我炖的第一只鸡，也是这么烂乎乎的。"
窗外突然下起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像小树的夜啼。张大民抱着小树站在窗前，奶瓶里的奶粉快喝完了，瓶底沉着几颗没冲开的奶粉疙瘩。"儿子你看，"他用手指点着玻璃上的雨点，"那是爸爸给你挣奶粉钱时淋的雨，比王八汤还烫乎呢。"小树突然对着玻璃吹气，雾气在玻璃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圆，像极了张大民说的三千六百克。
"其实...我偷偷攒了罐母乳。"云芳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储奶袋，奶渍在袋子里晃悠，像块温玉，"前几天半夜泵的，怕你们担心没说。"张大民的眼泪突然掉在储奶袋上，和奶渍混在一起。"傻丫头，"张大妈把储奶袋放进温奶器，"你爸当年也偷偷攒过鸡蛋，说要给我下奶，结果全让耗子啃了。"
温奶器的灯亮起来，橘黄色的光映在储奶袋上，奶渍里的脂肪粒像星星似的闪。小树突然对着温奶器伸手，小拳头砸在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听见没？"张大民把耳朵贴在温奶器上，"我儿子在说'饿'呢！"储奶袋突然晃了晃，奶渍在袋子里漾开，像给小树的梦铺了层软乎乎的床垫。
父亲的遗像挂在饭桌上方，照片里的人笑得咧着嘴，和张大民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王八汤的热气飘到遗像前，像给照片蒙上了层薄纱。"爸，您重孙子喝上母乳了，"张大民举起酒杯，酒洒在遗像玻璃上，"比您当年攒的鸡蛋强多了，是温乎的，跟您抱我时的手一个温度。"小树突然对着遗像笑了，口水滴在张大民手背上，像颗刚出壳的珍珠。
雨停时，温奶器"叮"地响了。张大民把温热的储奶袋塞进小树嘴里，奶渍顺着嘴角流出来，在围嘴上画了个完整的圆。"儿子你看，"他指着围嘴上的奶渍，"这是三千六百克，不多不少，正好是你出生时的分量。"窗外的月亮升起来，透过玻璃照在储奶袋上，奶渍里的星星闪得更亮了，像极了张大民逢人便说的那个数字，在月光里慢慢发酵，变成了比王八汤更暖、比进口奶粉更甜的，一家人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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