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门诊楼漏雨漏得跟水帘洞似的！"大雪揉着发僵的肩膀，听诊器上的水珠滴在病历本上，把"支气管炎"晕成了团蓝墨。窗外突然炸响雷，震得玻璃上的"儿科门诊"贴纸哗啦啦掉，露出后面街道办新贴的集贸通知——红纸上的毛笔字写着"张大民同志：集贸摊位23号己预留"。
"大雪！"张大民撞开门时雨衣还在滴水，怀里的小树裹着塑料布，像颗被雨浇透的糯米团子，"方小莉在住院部闹呢！说要找你'聊聊'炳文的事..."话音未落就被急诊铃打断，小树突然拽住大雪的白大褂，吐沫星子混着奶渍沾在她口袋上："妈...奶..."
住院部走廊的消毒水味里飘着香水味。大雪刚转过弯就看见方小莉揪着炳文的领带，红色高跟鞋碾着地上的"小心地滑"标识："你说过只爱我一个！"她的指甲掐进炳文胳膊，留下弯月形红印，"上周还在我家吃饺子，说我包的韭菜馅比大雪煮的面条香！"
"你包的饺子里有头发！"炳文甩开她的手，白衬衫袖口露出道牙印——那是小树昨天长牙时咬的，"大雪煮面条会给我挑出葱花，你知道我不吃葱！"方小莉突然把病历夹砸在大雪脸上，纸页纷飞间，大雪看见其中张B超单上的名字被划得稀烂，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她下奶了！"张大民的喊声突然从走廊尽头传来，手里举着个储奶袋，奶渍在塑料袋里晃悠，"刚在家泵的，小树终于能喝上母乳了！"方小莉的高跟鞋崴了下，炳文趁机抢过储奶袋护在怀里，奶渍蹭在他衬衫上，像朵温软的云。大雪突然蹲下身，白大褂扫过地上的B超单，方小莉的名字正被她的眼泪泡得模糊。
"集贸街23号得赶紧支棱起来！"张大妈把油饼铛往三轮车上搬时，铁链子刮过"张大民小吃"的木牌，露出去年焊上去的自行车铃铛，"沙沙跟大军摆服装摊，古三说咱这油饼能卖出花样..."话没说完就被张大民打断，他正往车筐里塞保温桶，桶盖上沾着今早给大雪催奶的鲫鱼汤："小树入托费得两千八，咱得跟山东驴似的铆劲干！"
傍晚的集贸街飘着炸油饼味。沙沙的服装摊前挂着荧光灯，照得人造革外套像鳞片似的闪，大军正给顾客试裤子，裤腰绳上还缠着给小树缝尿片的松紧带。"三缺一！"古三的牌桌晃得油腻腻，桌上的搪瓷缸里泡着隔夜茶，茶叶渣堆成座小山，"沙沙快来！赢了钱给你买催奶的王八！"
"我哥正拿存折喂山东驴呢！"沙沙把件童装扔在牌桌上，领口的卡通驴被她指甲掐出印子，"他非说要给小树买进口奶粉，把我攒的嫁妆钱都取了！"古三的牌掉在茶缸里，溅起的茶渍染黄了"红中"，远处突然传来张大民的吼声，他正追着个偷油饼的小孩跑，围裙上的油点子在路灯下像星星。
深夜的牌桌散场时，炳文正蹲在大雪诊室门口。"我错了。"他的西装裤腿沾着泥，那是白天追方小莉时摔的，"方小莉说怀了我的孩子...可B超单是她偷的别人的。"大雪的听诊器突然掉在地上，冰凉的金属片贴着她脚踝，像方小莉高跟鞋的触感。"她包的饺子里有头发。"炳文的声音突然哽咽，"而你煮面条时，会把葱花挑出来摆成小花。"
"小树发烧了。"大雪的白大褂蹭到他西装，药味混着汗味，"刚才量体温39度，嘴里长了溃疡，医生说要住院。"炳文突然把她揽进怀里，听诊器的管子硌在两人中间，发出细碎的响声。集贸街的灯突然全灭了，只有张大民小吃摊的应急灯亮着，油饼铛的余温烘着挂在旁边的储奶袋，奶渍在黑暗里泛着微光。
"我拿存折喂山东驴怎么了？"大雨的吼声震得窗户玻璃首颤，她把存折摔在张大民面前，扉页上的存款余额被指甲戳得发白，"你给小树买进口奶粉花两千八，我给山东驴买草料才花八百！"张大民的烟锅掉在地上，火星溅在存折封面上，烫出个驴蹄形的洞。"那驴能拉车卖油饼！"他突然抓住大雨的手腕，"小树住院押金要三千，你这存折里只剩五百！"
住院部的走廊飘着粥味。大雪用棉签蘸着奶水喂小树，溃疡处的白膜被奶水泡得发软，炳文突然抢过棉签："我来。"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奶水滴在小树枕头上，晕开朵小云彩。"方小莉昨天去街道办了。"他突然开口，棉签在小树立起的睫毛上停住，"说要举报咱集贸摊占道，还说...说你当医生的给我开假病历。"
"她鞋跟卡在集贸街的下水道里了。"沙沙拎着双红色高跟鞋进来，鞋跟上缠着张大民油饼摊的塑料袋，"我亲眼看见她摔进泔水桶，古三还拿漏勺给她捞假牙呢。"小树突然抓住高跟鞋的带子往嘴里塞，口水把鞋跟的水钻泡得模糊。大雪的眼泪掉在小树手背上，和奶水混在一起，炳文突然吻住她的指尖，咸味里混着奶的甜。
"街道办说集贸街要扩宽。"张大妈把油饼铛搬进病房时，铁链子刮着门框，发出刺耳的响，"让咱把23号摊位挪到拐角，那儿背光，油饼卖不出去..."话没说完就被张大民打断，他正数着刚借来的住院费，票子上沾着油饼渣："挪就挪！等小树病好了，我在拐角支俩锅，一锅炸甜油饼，一锅炸咸的！"
深夜的病房里，炳文突然举起存折。"这是我攒的。"存折封面上贴着张照片，是大雪怀孕时靠在树上笑，树杈间挂着个婴儿床，"方小莉说我给她买了金项链...其实是给小树买的长命锁。"锁片在灯光下晃悠，映出小树睡着时的睫毛。大雪突然把储奶袋塞进他手里，奶渍透过塑料袋暖着他的掌心："今早泵了200毫升，够小树喝两顿了。"
"我听见了。"小树突然睁开眼，声音哑哑的，"方阿姨说...说爸爸的领带是她送的。"炳文的手一抖，长命锁掉在储奶袋上，发出清脆的响。"可我看见爸爸把领带扔进垃圾桶了。"小树的手指抠着被子上的花纹，"还看见他在领带盒里放了片葱花...跟妈妈煮面条时摆的小花一样。"
集贸街的拆迁通知突然贴在病房窗户上。红纸上的毛笔字写着"张大民摊位优先安置"，落款处盖着街道办的章，章印里卡着片油饼渣。"我跟街道办说了。"炳文把通知撕下来叠成小船，"以后在摊位旁搭个透明棚，让小树坐在里面看我们炸油饼，像坐在童话书里。"大雪的听诊器突然响了，不是心跳声，而是集贸街那边传来的自行车铃铛响，和张大民油饼铛的滋滋声混在一起，像首没调的摇篮曲。
"山东驴下崽了！"张大民冲进病房时，头上戴着驴槽改的帽子，"俩小驴驹，跟小树似的，生下来就会踢腿！"他手里的存折沾着驴粪，扉页上用口红写着"驴奶换奶粉基金"，字迹是方小莉的，却在末尾画了个歪扭的笑脸。小树突然抓住驴槽帽子往头上戴，帽檐遮住眼睛，露出的鼻尖上沾着点奶渍。
"方小莉在集贸街摆了个修鞋摊。"沙沙把双修好的高跟鞋放在床头柜上，鞋跟处镶着块油饼形状的金属片，"她说要挣钱赔咱被举报的损失...还说以后咱炸油饼，她免费给顾客擦鞋。"窗外的月亮升起来，照在集贸街的方向，拆迁通知上的毛笔字被月光泡得发软，仿佛在说：那些被眼泪泡过的存折、被高跟鞋踩过的诺言、被驴蹄踏碎的窘迫，都会在油饼的香气里，慢慢发酵成甜。
小树突然对着高跟鞋笑了，口水滴在鞋跟的油饼金属片上。炳文的长命锁还挂在储奶袋上，随着小树的笑声轻轻摇晃，奶渍在月光下闪着银光，像极了张大民逢人便说的三千六百克，又像方小莉没说出口的道歉，更像这家人踩在集贸街泥地里的脚印，被油饼的热气烘着，慢慢结成了硬块，却在每个深夜里，发出微甜的、关于原谅与新生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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