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冬夜，碎玉般的雪花砸在诊所的双层玻璃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林心彤裹紧驼色羊绒大衣，指尖划过量子屏边缘结的薄霜，屏幕上道外区的焦虑指数像团正在融化的血渍，红得刺目。她忽然想起七年前的相似场景——父亲躺在ICU的病床上，心电监护仪的绿光在雪夜里明明灭灭，和此刻屏幕上的警报闪烁如出一辙。
"吱呀——"诊所的木门被推开，寒气裹挟着雪粒子涌进来。穿红棉袄的母亲怀里箍着个穿羽绒服的男孩，孩子的脸埋在母亲围巾里，只露出半只冻得通红的耳朵，睫毛上还沾着细碎的冰晶。林心彤注意到母亲的围巾角磨得起球，露出里面泛白的棉线，和自己那条父亲临终前织的羊毛围巾如出一辙。
"林医生，我儿子又不肯去学校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男孩的帽子绒球上。她脚下的雪地靴还在往下滴水，在诊所的瓷砖地面上洇出深色的水痕。林心彤起身时，羊绒大衣下摆扫过诊疗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诊室里，老式铸铁暖气片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铁锈味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林心彤蹲下来，从木质医药箱里取出个卡通体温计——外壳是戴着护士帽的小熊图案，按钮处被无数孩子的小手磨得发亮。"咱们先给小熊量量体温好不好？"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呼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男孩终于抬起头，睫毛上的泪珠在暖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羽绒服袖口的线头，那里己经被磨出个硬币大的破洞。当体温计发出"滴"的提示音，屏幕上跳出小熊举着听诊器跳舞的动画，男孩突然"噗嗤"笑出声，口水顺着嘴角滴在围巾上。
"上周他数学考了37分，"母亲突然哽咽，围巾滑落露出颈间贴着的膏药，边缘己经卷边发黄，"他爸说再这样就送戒网瘾学校..."话音未落，诊所门被猛地撞开，裹着军大衣的男人带着一身酒气冲进来，帽子上的狗皮毛领还挂着冰碴，融化的雪水顺着他的颧骨往下淌。
"林医生您评评理！"男人把湿透的成绩单拍在桌上，纸张被雪水浸得发软，墨迹晕染开来，"我当年在锅炉厂抡大锤，手被烫出碗大的疤都没喊过疼！这小子连道应用题都算不明白！"他的手掌重重砸在金属桌面上，震得玻璃药柜里的安瓿瓶叮当作响，柜台上的绿萝叶片也跟着抖了抖。
林心彤的指甲掐进掌心，羊绒大衣的布料被攥出细密的褶皱。父亲临终前的画面突然闪回：化疗后掉光头发的老人，枯瘦的手指仍执着地在她手背上画卦象，说"万物负阴而抱阳"。此刻她深吸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个老式算盘——算珠边缘被岁月磨得圆润，底部还贴着父亲用钢笔写的"观复"二字。
"大哥，您当年学看压力表，是不是也费了不少功夫？"她的声音很稳，却在尾音处微微发颤。男人愣住了，酒气似乎散了些，喉结滚动着没说话。林心彤趁机打开量子屏，调出男孩的绘画作品：画面里，父亲的大锤变成了闪着蓝光的机械臂，母亲的围巾化作彩虹桥，而男孩自己坐在云端，脚下踩着会飞的电子琴。
"您看，"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屏幕上的电子琴键，"孩子眼里的世界，比我们以为的更辽阔。"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得更急了，雪粒子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男孩偷偷把画塞给父亲，男人粗糙的手指抚过画纸，指腹的老茧刮得纸张发出细微的响动，突然别过头去，用军大衣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要不...试试艺术治疗？"林心彤从帆布包里掏出彩泥，铁盒边缘还沾着上次咨询时孩子留下的巧克力渍。"捏个自己喜欢的东西吧。"她把蓝色彩泥递给男孩，颜料蹭在指尖，凉丝丝的。男孩犹豫着接过，掌心的温度很快让彩泥变得柔软，他的手指渐渐染上蓝色——那是他画里天空的颜色。
当男孩捏出个歪歪扭扭的机器人时，父亲突然伸手："爸帮你加个锤子当手臂？"他的动作很轻，粗粝的指腹擦过孩子的手腕，却让男孩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林心彤看着这一幕，喉咙发紧，想起自己珍藏的那封父亲未写完的信，信纸边缘被泪水晕染得发皱。
深夜送走这家人，林心彤独自坐在诊疗椅上。量子屏上，道外区的红色警报正在褪去，边缘泛起柔和的橙色。她摸出贴身口袋里的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父亲最后那夜的体温。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穿过诊所的冰凌花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父亲用毛笔在宣纸上写的卦象。
她打开皮质笔记本，钢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在寂静的诊室里格外清晰。"灯塔计划"档案页上，新的批注墨迹未干："真正的治愈，不是消除焦虑，而是让每个灵魂找到与风雪共存的勇气。"墨迹在纸面晕开的瞬间，七年前那个在ICU外崩溃痛哭的女孩，与此刻眼眶却嘴角带笑的自己，终于在时光里完成了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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