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老门东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林心彤撑着油纸伞拐进巷子，裤脚很快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六十岁的周阿婆正踮脚擦拭馄饨摊的玻璃柜，铝皮煤炉上的铁锅咕嘟作响，蒸汽混着胡椒粉的辛辣味，在雨幕里凝成一层白雾。
"阿婆，您这新弄的AI点单机又罢工啦？"林心彤蹲下身子，指尖划过屏幕上卡住的菜单。银色触摸屏旁，褪色的红漆木牌还挂着"周氏祖传"的字样，底下贴着手写的"微信支付"二维码，边角被油星浸得发亮。
周阿婆把竹勺重重搁在瓷碗上，围裙口袋里掉出张皱巴巴的打印纸，上面歪歪扭扭记着"返回键在左下角"。"什么破机器！"她的南京话带着颤音，"昨天王大爷要点荠菜馄饨，愣是给整成了芹菜！"煤炉突然窜起黑烟，呛得她首咳嗽，手忙脚乱地用蒲扇去扇。
林心彤瞥见摊车底下的旧木箱，箱角还沾着七年前的油渍——那时她刚回国，父亲病重住院，总念叨着要吃周阿婆的柴火馄饨。她蹲下来调试机器，余光看见阿婆偷偷抹了把脸，围裙上的补丁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阿婆，咱把菜单换成老照片咋样？"林心彤突然掏出手机，翻出二十年前馄饨摊的老照片。照片里，年轻的阿婆系着蓝布围裙，身旁站着穿校服的女儿，煤炉上的铁锅冒着热气。"您看，点单时选这张图就是荠菜馄饨，选这张是虾仁的..."
阿婆的蒲扇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盯着照片："这张...是我家阿芳走前拍的。"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手指无意识地着围裙上的补丁——那是用女儿旧衣服改的。煤炉的火苗映着她脸上的皱纹，像刻着岁月的沟壑。
突然，铁皮煤炉发出"砰"的爆响，炉盖被冲得飞起来。林心彤眼疾手快按住锅柄，手腕却被溅起的汤汁烫红。"当心！"阿婆的喊声混着蒸汽，她慌忙从围裙口袋掏出块老粗布，要给林心彤包扎，却发现布上还沾着面粉。
"阿婆，您这煤炉该换啦。"林心彤吹着烫伤的手腕，笑出声，"我给您装个智能控温炉，保证不会再'发脾气'。"她从帆布包掏出个小巧的电子设备，金属外壳在雨光里泛着冷光。
阿婆却突然背过身去，用蒲扇使劲扇煤炉："不换！这炉子跟了我西十年，比亲儿子还听话..."话没说完，煤烟呛得她剧烈咳嗽，佝偻的脊背在雨帘里抖个不停。林心彤轻轻拍着她的背，摸到老人肩胛骨凸起，像两片嶙峋的枯叶。
"要不...咱给煤炉也上个'户口'？"林心彤打开量子屏，调出城市非遗保护名录，"老门东的柴火馄饨，可是金陵味道的活化石。"她的手指划过屏幕，虚拟的火苗在煤炉模型上跳动，"用数字技术记录您的独家配方，连煮馄饨的火候都能复刻。"
阿婆的蒲扇掉在地上，沾了泥水。她盯着屏幕里旋转的煤炉模型，突然想起丈夫临终前的话："守着这炉子，就是守着咱们的根。"而此刻，这个会发光的"新炉子"，竟让她看见年轻时的自己，在煤炉前包馄饨的模样。
雨渐渐停了，巷子里亮起暖黄的路灯。林心彤帮阿婆把AI点单机改成老照片界面，点单时还会播放周阿婆的原声："要辣油啊？多搁点？"阿婆摸着屏幕上女儿的照片，嘴角不自觉上扬，却又很快别过头去擦眼睛。
"阿婆，您看！"林心彤突然指着手机，短视频平台上，"周阿婆的柴火馄饨"话题播放量突破百万。评论区里，有人晒出童年吃馄饨的照片，有人留言要带着孙子来打卡。阿婆的老花镜滑到鼻尖，看着屏幕上的"爱心"不停跳动，突然"噗嗤"笑出声："这些小年轻，咋比我还懂怀旧？"
深夜收摊时，林心彤帮阿婆拆卸旧煤炉。炉灰里掉出个铁皮盒，打开是张泛黄的诊断书——2018年，阿婆查出肺癌，却瞒着所有人继续摆摊。"那时候就想着，能多煮一天是一天。"阿婆用袖口擦了擦眼镜，"现在倒好，这破炉子要进博物馆咯。"
林心彤的喉咙发紧，想起父亲临终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她悄悄把诊断书放回盒里，将改造后的智能炉推到阿婆面前。炉盖上刻着"周氏馄饨 1983-2025"，火苗在电子屏里跳跃，和当年的煤火一样温暖。
巷子尽头，最后一盏路灯熄灭了。林心彤望着阿婆推着摊车远去的背影，旧煤炉的铁架在月光下泛着锈色，却像条蜿蜒的河流，连接着过去与未来。她摸了摸口袋里的苗银手镯，突然明白：有些守护不必固执于旧物，就像馄饨汤里的胡椒粉，换个容器，依然能呛出眼泪，暖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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