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铁西区的残雪还没化尽，林心彤踩着结冰的路面，拐进红砖墙围起的老厂区。"工人浴池"的搪瓷招牌在风里摇晃，掉漆的"浴"字缺了半边，露出底下斑驳的旧广告。推开厚重的木门，潮湿的蒸汽裹着檀香皂的味道扑面而来，混着老式暖气片的铁锈味。
七十二岁的老杨师傅正蹲在更衣室角落，手里攥着扳手，对着新安装的智能花洒首皱眉。不锈钢喷头在暖光下泛着冷冽的光，与旁边靠墙摞着的搪瓷澡盆形成刺眼对比——那些澡盆边缘都磕出了缺口，盆底印着"1978沈阳搪瓷厂"的字样。
"这玩意儿比我那老伙计还难伺候！"老杨师傅把扳手砸在铁凳上，震得旁边的塑料拖鞋都跳了跳，"昨天张大爷来洗澡，水温忽冷忽热，差点摔着！"他的中山装口袋露出半截老花镜，镜腿用胶布缠着，就像他守了西十年的澡堂水管，补了又补。
林心彤蹲下来，指尖抚过智能花洒的触控屏，屏幕上还沾着几滴水渍。她注意到老杨师傅的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水垢，想起七年前父亲住院时，总念叨着要回厂里澡堂泡个热水澡。"杨师傅，咱给老设备也装个'智能心脏'？"她从帆布包掏出个核桃大小的控制器，金属外壳刻着"工业遗存改造"的字样。
正说着，更衣室门被推开，裹着军大衣的李大爷骂骂咧咧地进来："老杨头！你这新玩意儿把我烫得够呛！"他掀开衣领，脖子上还留着红印。老杨师傅猛地站起来，塑料凳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早说了别整这些花架子！当年咱的铸铁锅炉，烧出来的水都带着人情味！"
林心彤看着墙角堆着的铸铁管道，锈迹斑斑的表面还留着"安全生产"的红漆。她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有些老物件啊，拆了就像挖了工人的根。"指尖轻点控制器，老旧的暖气片突然发出规律的嗡鸣，水温显示屏跳出"42℃"的绿色数字。
"您看，"她把控制器递给老杨师傅，"保留原来的铸铁管道，加装智能温控系统。"屏幕上，管道的3D模型正在生成，每个接口都标注着1980年代的安装痕迹，"就像给老伙计换双新鞋，脚还是原来的脚。"
老杨师傅的手悬在控制器上方，迟迟不敢碰。他想起1982年冬天，厂里发不出工资，是工人们自发来修锅炉，用的就是墙角那几根铸铁管。此刻，智能系统的蓝光映着他眼角的皱纹，那些被岁月磨平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
暮色漫进澡堂时，林心彤帮老杨师傅调试系统。当第一个智能喷头喷出稳定的热水，李大爷突然喊起来："嘿！这水跟当年一个味儿！"老杨师傅偷偷抹了把脸，转身去拿檀香皂，却故意背对着大家。
更衣室的储物柜里，林心彤发现个铁盒，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澡票。最底下压着张黑白照片：年轻的老杨穿着工装，站在冒热气的锅炉前，身旁是笑得灿烂的工友。"这些年，澡堂关了不少。"老杨师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怕哪天，连这点热气都没了。"
深夜收工，林心彤站在澡堂门口。智能系统的指示灯在雪夜里闪烁，与老式霓虹灯牌的"浴"字交相辉映。老杨师傅抱着搪瓷澡盆往家走，盆沿的磕碰声在空荡的厂区回响。她摸出手机，看到市文旅局的新消息：铁西区老澡堂将作为工业遗产群，申报国家级非遗。
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林心彤裹紧大衣。远处，某个车间的窗户透出暖光，恍惚间像是回到了七年前，父亲在澡堂里哼着《咱们工人有力量》，水花溅在搪瓷澡盆上，叮叮当当，像极了岁月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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