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猪岭的雪水渗进靴底时,我正盯着祭坛上的狼头骨。萨满阿古达玛用骨刀割开明俘的耳后,鲜血滴在铜盆里,与松脂混出股腥甜气。三十七个阵亡弟兄的灵位在寒风里晃,木牌上的名字被血雾洇得模糊,像他们临死前睁着的眼。褚英蹲在火堆旁拨弄人骨,把明俘的指骨串成项链,火光照得他脸上的痂皮发亮,活像块烤裂的兽皮。
"主子,血祭该开始了。" 阿古达玛的铜铃在颈间响,铃舌裹着人血冻成的冰碴。我接过他递来的狼头骨酒杯,杯沿还沾着去年祭山时的酒渍。明俘被绑在祭坛柱上,喉间发出嗬嗬声,他左眼在雪崩时被树枝戳瞎,此刻只剩个血窟窿对着我。穆哈连突然咳嗽起来,烟袋锅子磕在灵位上,震落片冻住的血痂。
酒液混着血泼在祭坛上,冻硬的土层 "滋" 地冒白气。阿古达玛开始跳神,鹿皮靴踩着血酒画出符文,铜铃响得人头皮发麻。我盯着明俘的血窟窿,突然想起父祖下葬时,棺木缝隙里渗出的也是这般暗红液体。褚英把新串的指骨项链挂在脖子上,指骨碰撞的声音像极了图伦城头的铁链响,他晃着脑袋凑近明俘,用刀尖戳那血窟窿:"看清楚了,这是给我弟兄们赔命的!"
明俘突然挣断绳索,带着祭坛柱砸向火堆。火焰 "腾" 地窜起来,燎着阿古达玛的萨满袍。我抽出狼头刀劈断木柱,刀刃卡在木头里拔不出来,明俘的血喷在我手背上,瞬间结成红冰。额亦都扑上去按住明俘,骨匕捅进他心口,血顺着匕柄流进雪地里,画出条歪扭的线。阿古达玛抓着把血草按在我手上,草汁混着血渗进刀伤,疼得我咬牙。
"血祭不洁,必有灾殃。" 阿古达玛的铜铃掉在地上,滚进灵位堆里。我盯着明俘还在抽搐的脚,突然听见帐外传来哭喊。佟春秀裹着羊毛毡冲进来,发辫上挂着冰棱子,她看见祭坛上的指骨项链,突然干呕起来。"太残忍了..." 她指着褚英脖子上的人骨,声音发颤,"努尔哈赤,这不是建州的规矩!"
褚英立刻把项链藏到身后,脚却不小心踢翻了铜盆。血酒泼在佟春秀裙角,羊毛毡上的 "共生共死" 西个字被染得更红。我想起她在佟家庄给额亦都擦冻疮时的眼神,那么温软,此刻却像看陌生人。阿古达玛捡起铜铃摇晃,铃音里带着血沫:"大妃息怒,此乃军祭,非妇人该看。" 佟春秀却抢过他手里的血草,扔在祭坛上:"军祭也不该用活人耳骨!这是野人做法!"
风突然灌进帐篷,吹灭了半数火把。明俘的尸体在阴影里像团黑毛,他断指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我看着佟春秀冻红的鼻尖,突然想起她绣羊毛毡时被针扎破的手指,那血珠比这明俘的干净得多。"这是战时,"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妇人不懂。" 佟春秀却上前一步,羊毛毡扫过祭坛上的血酒:"我懂父祖的规矩,懂建州的魂!不是靠人骨串子撑起来的!"
褚英突然拔刀指向佟春秀,刀刃在残火里闪着凶光。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狼头刀的刀柄磕着他下巴。"滚出去!" 我吼道,声音震得灵位乱晃。褚英捂着脸退出去,指骨项链在他身后晃出残影。佟春秀捡起地上的血草,草叶上凝着冰晶:"努尔哈赤,你再这样下去,会变成尼堪外兰那样的人。"
她的话像块冰砸在我心口。尼堪外兰的脸在记忆里模糊起来,只剩那双背叛的眼睛。阿古达玛把狼头骨酒杯递给我,杯里的血酒己经结冰。我看着佟春秀转身离开的背影,羊毛毡的边角扫过明俘的头发,那头发上还沾着雪崩时的泥雪。"禁足三日,"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冷得像祭坛的冰,"没我的令,不准出帐。"
佟春秀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回头。帐篷门帘被风掀起,雪粒子灌进来,落在明俘的尸体上。阿古达玛重新摇响铜铃,铃音里带着哭腔。我举起狼头骨酒杯,冰碴刮着喉咙。祭坛下的血酒己经冻成紫黑色,像块埋在雪里的玛瑙。额亦都默默收拾着明俘的残骸,他指尖碰到那串指骨项链时,突然抬头看我,眼里映着残火,亮得吓人。
这夜的风刮得格外凶,帐篷布被吹得啪啪响,像无数只手在拍门。我摸着狼头刀柄上的血槽,那里还留着佟春秀上次替我擦刀时留下的布纤维。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都悲。祭坛上的灵位在风雪中摇晃,仿佛阵亡弟兄的魂灵在低语,而我脖子上的狼牙项链,突然变得像那串指骨般冰凉沉重。佟春秀的话在耳边回响,我知道她是对的,但在这乱世,除了用鲜血和骨殖铺就道路,我别无选择。只是不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时,我努尔哈赤还能不能认出自己,还能不能记起佟家庄暖帐里那碗不带血腥的热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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