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克素浒部的牛角号吹破晨雾时，我正用狼头刀刮冰桥上的血痂。昨夜里额亦都带人劫了他们的粮队，刀柄上还沾着冻硬的肠油。穆哈连踩着冰棱子过来，烟袋锅子指着河对岸的密林："主子，都准备好了，就等他们过冰桥。"我点点头，看着冰桥下的浑河水在薄冰下暗涌，像条随时会窜出来的黑蛇——这是我第一次听见这条河的名字，父祖的遗甲里藏着的羊皮书上，曾用朱砂点过它的位置。
苏克素浒部首领布寨的马蹄声在对岸响起时，冰面上还浮着昨夜的血沫。他披着镶貂皮的红袍，身后跟着三百骑兵，矛尖挑着的苏克素浒旗在寒风里抖，旗面上的狼头图腾缺了半只耳朵——三个月前他还跪在我帐前，说要共击叶赫，转眼就勾了明军来抄我后路。额亦都握着"孤雏"刀蹲在冰桥西侧，刀刃嵌进冰缝里，哈出的白气在刀背上结了层霜。
"努尔哈赤！你劫我粮队，该当何罪！"布寨的声音在冰面上打滑，像块扔出去的石头。我没吭声，只是用刀尖敲了敲冰桥中央的裂缝——那是穆哈连带人连夜凿的，上面覆着薄雪，看不真切。褚英突然从我身后窜出去，手里的断指链晃得哗啦啦响："狗贼！敢背盟就等死！"他的吼声惊得布寨的马前蹄扬起，踏碎了冰面上的雪壳。
就在布寨的先锋骑兵踏上冰桥时，我猛地挥刀劈向身旁的冰柱。穆哈连早备好的火药在冰桥下炸开，"轰"的一声闷响，冰桥像被巨斧劈开，从中间断成两截。惨叫声瞬间灌满河面，骑兵连人带马掉进冰窟窿，浑河的黑水卷着甲胄往下沉，转眼就没了踪影。布寨在对岸勒住马，脸涨得像猪肝，他身后的骑兵没刹住，又有十几个栽进裂缝里，冻硬的尸体像插在河里的草人。
"放箭！"我吼道，声音震得冰屑往下掉。额亦都第一个张弓，羽箭带着风声射穿布寨的貂皮帽，吓得他滚下马背。穆哈连带着人从冰桥两侧的雪坑里钻出来，火铳齐响，铅弹打在冰面上迸出火星。布寨的人乱作一团，有的想往后撤，有的想冲过来，却被我们用投石机砸得人仰马翻。我看着冰桥下漂浮的尸体，突然想起父祖灵前的血祭，这背叛的血，果然该拿冰河来葬。
褚英突然嗷嗷叫着冲下冰桥，手里拎着根铁链，链上串着刚割下来的耳朵。他跳进没膝的冰水，朝着冻僵的尸体砍砍砸砸，血水混着冰水溅了他满脸。"住手！"我喊住他，狼头刀指向对岸的布寨，"留着活口，问清楚明军的部署。"额亦都己经涉水过去，"孤雏"刀抵在布寨喉咙上，刀刃压出的血珠刚冒出来就冻成红冰。
布寨浑身筛糠，貂皮袍浸了水，冻得像块硬壳。"我说...我说..."他牙齿打颤，话不成句，"明军参将答应给我...给我建州左卫的印..."我蹲下来掰他的下巴，看见他后槽牙上镶着金——这狗东西用我们盟誓的金子镶了牙。穆哈连把火铳杵在他太阳穴上，烟袋锅子敲着他的金牙："明军在哪埋伏？"
风突然变大，吹得冰桥上的尸体打转。布寨的眼睛瞟向西北方的密林，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雪地里隐约有明军的号旗在晃。额亦都的"孤雏"刀往前送了送，布寨尖叫起来："在...在黑石沟！有五百人...还有大炮..."话音未落，褚英突然从背后砍断他的腿筋，血柱喷在冰面上，冻成根猩红的柱子。
"谁让你动手的！"我一脚踹在褚英胸口，他踉跄着后退，断指链上的耳朵纷纷掉在冰水里。额亦都皱着眉把布寨拖到冰桥上，他后颈的血己经结冰，像披了层红纱。穆哈连检查着布寨的伤口，摇摇头："主子，活不成了。"我盯着浑河中央的漩涡，黑水流得更快了，仿佛要把所有背叛者都吞进去。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清浑河的模样，两岸的雪崖像刀削的，河底的石头透着青黑，难怪父祖的羊皮书里叫它"黑水"。褚英还在踢布寨的尸体，冰屑溅在他脸上，他却笑得癫狂。我突然想起佟春秀禁足前说的话，她说血祭会污了建州的魂，可如今这冰河裂盟的血，比血祭更冷，更狠。
"把尸体都扔河里。"我站起身，狼头刀在冰面上划出血痕，"告诉各部，背盟者，如此下场。"额亦都拖着布寨的尸体往河边走，"孤雏"刀在冰面上拉出火花。穆哈连收起火铳，烟袋锅子指着河对岸："主子，明军怕是听见动静了。"我望着黑石沟方向的密林，雪地上有新踩的马蹄印，像条毒蛇爬进林子。
回程时我们拆了剩下的冰桥，用炸药炸塌了河岸的雪崖。浑河在身后咆哮，冰块撞击的声音像战鼓。额亦都把布寨的金牙撬下来递给我，牙齿上还沾着冻肉。我没接，只是摸着腰间的羊毛毡——佟春秀绣的水脉图在冰层下若隐若现，原来这浑河真的连着苏子河，连着兆佳城的护城河，也连着建州的生死命脉。
褚英把布寨的貂皮袍披在身上，袍角拖在雪地里。我回头看他，只见貂皮上的血渍己经冻成暗花，像幅狰狞的画。浑河的风刮在脸上，比野猪岭的雪崩更冷，我知道从今天起，再没有盟友可言，只有敌人和即将成为敌人的人。这冰河裂盟的血，不过是拉开了序幕，往后的每一步，都得踩在背叛者的骨头和冰河的碎冰上，首到整个辽东都听见我努尔哈赤的名字，像听见浑河的咆哮一样，恐惧而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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