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笛传警的铜铃声还在鞍后晃，佟春秀就把染血的羊毛毡铺在了账案上。毡面上新绣的黑水河道在烛光下泛着油光，她用骨针指着图中S形的河湾："主子，明军粮队必走这里——去年水灾冲垮了西岸栈道，东岸密林里藏着三处暗哨。"我摸着狼头刀柄上的鹰羽纹，那是用叶赫训鹰人的骨头刻的，指腹蹭过刀鞘上的铜铃，震得毡面的血线微微发颤。
"乌头草炼好了？"穆哈连的烟袋锅子悬在毡边，火星差点烫着绣线。佟春秀从皮囊里倒出黑色粉末，粉末在羊皮纸上聚成小丘，像堆晒干的血痂："三分毒草配一分熊胆，沾唇即毙。"她指尖沾了粉末，在陶碗里画圈，碗壁立刻泛起白霜。额亦都突然拔刀劈向帐柱，"孤雏"刀嵌进木头里，震得帐顶积雪簌簌掉落："我带二十人扮马帮，从西岸佯攻！"
三更梆子响时，我们在黑水河口换上了汉商的粗布衣。佟春秀裹着青布头巾，竹筐里的草药掩着半罐乌头粉，她弯腰时，我看见她裙角缝着父祖遗甲的残片——那是从瘟疫死者身上拆的，说是能避邪。褚英把断指链藏在皮袍里，却忍不住摸弄新串的鹰爪骨，链子晃出的声响惊得驮货的骡子首尥蹶子。
"都把头低着！"我压低声音，赶着驮盐的骡队走进密林。黑水在两岸怪石间奔涌，水声掩盖了我们的脚步声。行至河湾处，果然看见明军粮队的灯笼在雾里晃，押运官骑的白马踏碎河面薄冰，马鞍上的铜铃和叶赫训鹰人的一模一样。佟春秀突然咳嗽起来，竹筐里的乌头粉震出细雾，惊得头骡打了个响鼻。
"哪来的商队？"押运官的刀鞘磕着马鞍，明晃晃的腰牌在雾里闪。我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假路引，指尖在牌面暗纹上划过——这是用叶赫密信的桦树皮仿的，边角烫着佟春秀的血印。"回官爷，"我故意把路引举得老高，"是抚顺关的盐商，去盖州换粮。"佟春秀趁机上前半步，竹筐撞在押运官的马镫上，乌头粉顺着筐缝飘进马鼻。
白马突然人立起来，前蹄差点踩碎药罐。押运官骂着拽缰绳，佟春秀却抓起把草药撒过去，药粉混着乌头毒首扑他面门。我听见额亦都在西岸喊杀，立刻抽出狼头刀劈断粮队的缰绳。驮粮的骡子受惊乱跑，明军兵丁举刀来砍，却被佟春秀甩出的药粉迷了眼——她早把乌头粉渗进了艾草里，沾了就烂脸。
"撤到船上！"押运官捂着喉咙往河边跑，他嘴角涌出黑血，每步都在雪地上留下紫印。我追上去时，见他正解缆绳，手指却僵在半空，眼睛凸得像要掉出来。佟春秀站在船尾，竹筐里的乌头罐倒在地上，罐口结着白霜。穆哈连从粮袋里掏出火铳，枪管在雾里冒热气："主子，粮队里有红夷炮的零件！"
对岸的喊杀声突然停了，额亦都拖着个伤兵过来，那人背上插着叶赫的狼牙箭。"叶赫的人混在明军里！"他踢开伤兵的头盔，露出张带刀疤的脸——正是去年在冰河裂盟时逃跑的苏克素浒部兵。褚英突然扑上去割下他的耳朵，断指链上的鹰爪骨叮当作响："阿玛你看！叶赫和明军穿一条裤子！"
我踩着押运官的尸体上船，船舱里堆着用油布包的炮管，铜绿蹭在我袖口，像块化不开的血。佟春秀蹲在船头洗药罐，黑水在她倒影里打着旋，突然伸手捞起块飘来的桦树皮——上面用朱砂画着叶赫的狼头，狼嘴里叼着明军的号旗。"他们早勾搭上了，"她把树皮撕碎扔进河里，"这趟镖是给叶赫送火器的。"
黎明时我们把粮队的船凿沉，只留三艘装满粮食和炮零件的。回程路过黑水瀑布，佟春秀突然指着崖壁上的石刻："看！是我阿爷走镖时刻的。"岩画上的女真文己经模糊，只有狼头图腾还清晰，狼眼里嵌着块黑曜石，在晨雾里闪着幽光。额亦都突然把"孤雏"刀插在石缝里，刀刃震落的碎石砸在水面，惊起群叼着药草的水鸟。
"把炮零件藏到密谷去，"我摸着岩画上的狼眼，黑曜石的冰凉透过指尖爬进心里，"佟春秀，你用乌头毒把叶赫的密道标出来。"她点头时，我看见她耳后新添了块紫斑——定是昨夜撒药时沾了毒，却瞒着没说。褚英把押运官的腰牌挂在断指链上，牌面的铜锈蹭着鹰爪骨，竟像血珠在串上滚。
黑水流到下游时变了颜色，像掺了铁锈。我知道这不是错觉，叶赫和明军的勾搭，早把辽东的水搅浑了。佟春秀在船头撒下艾草，说是能解乌头的毒，可草药漂到瀑布下，立刻被漩涡卷走，连个泡都没冒。穆哈连的烟袋锅子在炮管上磕出火星，铅弹滚进船舱的积水里，发出沉闷的响，像在为这场劫镖敲丧钟。
这是我们第一次劫明军的火器镖，佟春秀后来把乌头毒的方子绣在羊毛毡背面，针脚密得像网。我摸着毡上的毒草纹，想起她在雾里撒药的样子，青布头巾被毒粉染成紫黑，却还回头对我笑。对岸的叶赫山在雾里若隐若现，狼头图腾的石刻在崖壁上晃，像在盯着我们运走的炮管，也像在盯着这片迟早要被血染红的黑水流域。
粮队的粮食够部众撑过寒冬，可那些红夷炮的零件，却像块烧红的铁杵在我心口。我知道叶赫和明军的盟不会断，就像这黑水河不会停，下一场仗，怕是要用他们送来的炮，轰开他们自己的城门了。佟春秀在船尾哼着建州的古谣，调子被风吹得断断续续，却正好盖过船舱里炮管碰撞的声响，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得能压垮整个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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