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镜埋进浑河岸的第三日，探马回报佟家庄燃了烽火。我摸着狼头刀柄上的血槽，那道佟春秀替我缝补的布纹还在，如今却被新磨的刃口割得发白。穆哈连的烟袋锅子敲着马鞍："主子，明军参将带了五百人，说是剿匪，实则冲佟家的粮库去的。"雪粒子打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五年前我跪在佟家祠堂乞粮时，檐角冰棱坠落的声音。
佟春秀披着染血的羊毛毡翻身上马，毡面"共生共死"的血字被风扯得变形。"我阿爷早料到有这天，"她勒住缰绳，发辫上的冰棱子掉在马鞍上，"佟家祖坟埋着抗倭时的火药，不能落明军手里。"褚英突然从队尾窜出来，断指链上的鹰爪骨刮过我的甲胄："阿玛让我带先锋营冲！我要割了参将的舌头下酒！"他脸上新添的刀疤在风雪里发紫，那是上次劫镖时被乌头粉灼伤的。
行至佟家堡外的松林，就听见城头的梆子响得急。我拨开雪枝望去，明军的号旗插满了东墙，箭楼上火把将积雪映成血色。佟春秀突然勒马停步，指着西墙角的柴草堆："那里有地道口，我小时候躲猫时钻过。"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她耳畔飞过，钉进身后的松树上，箭尾的红缨在风雪里晃，像朵燃烧的花。
"额亦都，你带十人跟我爬地道，"我拔刀劈断箭杆，狼头刀在寒夜里嗡鸣，"穆哈连带火铳队轰东墙，褚英绕后截杀逃兵！"额亦都的"孤雏"刀己经出鞘，刀刃在雪光下泛着蓝，他蹲身扒开柴草，果然露出黑黢黢的洞口。佟春秀第一个钻进去，羊毛毡擦过洞顶的冰棱，落下的雪沫子沾在她发间，像撒了把盐。
地道里弥漫着硝石味，佟春秀摸着洞壁的刻痕："这是我阿爷刻的狼头，当年抗倭时用来藏火药。"她的指尖在石缝里抠出块硫磺，凑近火把一碾，蓝汪汪的火星溅在我靴面上。突然听见头顶传来轰鸣，明军正在拆地砖填地道，碎石块砸在额亦都的甲叶上，叮当作响。
"快！"我用刀背砸开尽头的石板，腐木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佟家庄的祠堂己经燃了半边，佟父拄着断矛站在台阶上，白发被火光照得透亮。明军参将提着刀逼上前，刀刃在他肩头划开血口，像条红蛇在爬。"阿爷！"佟春秀尖叫着冲出去，羊毛毡扫过烛台，点燃了明军的号旗。
我挥刀格开参将的剑，狼头刀砍进他肩甲的缝隙。他痛吼着拔出腰间的火铳，却被额亦都从背后刺穿了喉咙。血喷在我脸上，瞬间结成冰碴，我看见佟父倒在火海里，手里紧紧攥着个铜疙瘩。"虎符...给努尔哈赤..."他的声音被梁柱坍塌的巨响吞没，铜疙瘩从指缝滚落，在雪地上砸出个坑。
佟春秀扑进火里抢虎符，头发被火焰燎得卷曲。我挥刀劈开压下来的横梁，木屑扎进肩胛，却感觉不到疼。额亦都砍断最后一个明军的腿筋，"孤雏"刀在尸身上蹭了蹭，蹲身捡起虎符，铜锈蹭在他冻裂的掌纹里。穆哈连的火铳队从东墙杀进来，烟袋锅子指着祠堂的废墟："主子，粮库保住了，可佟老爷子..."
雪突然下大了，盖住了佟父烧焦的尸身。佟春秀捧着虎符跪在雪地里，铜疙瘩上的狼头图腾被血浸透，在火把下泛着红光。我伸手去扶她，却看见自己肩头插着三支箭，羽翎上的明军标记在风雪里晃。"主子中箭了！"额亦都冲过来拔刀，箭头带出的血滴在虎符上，和佟父的血混在一起。
褚英提着参将的首级过来，首级的眼睛还在眨。"阿玛你看！"他把首级挂在断指链上，鹰爪骨撞着颅骨发出脆响。佟春秀突然扑过去撕打他，羊毛毡上的血字被扯得裂开："你没看见阿爷怎么死的吗！"她的指甲抠进褚英的脸，却被我一把拉开。
"够了。"我捏着虎符，铜锈扎进掌心。佟春秀的羊毛毡扫过我腿上的箭伤，突然愣住——箭杆上刻着叶赫的狼头纹。"是叶赫勾的明军..."她声音发颤，虎符从手里滑落，砸在我带血的靴面上。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比佟家庄的火光更凶，更急。
这夜我在佟家祠堂的残垣里过夜，肩甲下的箭伤火烧火燎。佟春秀用雪擦着虎符，铜狼头在她掌心渐渐发亮。"我阿爷说，这虎符能调遣三百族兵，"她把虎符塞进我怀里，指尖的温度透过甲叶传来，"可我现在只想要阿爷活过来。"
我摸着虎符上的血槽，想起佟父临终的眼。外面的雪停了，佟家庄的废墟在月光下泛着青白，像具被剥了皮的兽骨。额亦都抱着"孤雏"刀蹲在门口，刀刃映着天边的残月，突然开口："主子，叶赫的人在地道里留了记号，跟冰河裂盟时布寨用的一样。"
虎符在怀里发烫，我知道从接过它的一刻起，佟家的血就和建州的刀绑在了一起。佟春秀的羊毛毡裹着我受伤的肩，毡面上的水脉图在月光下若隐若现，那些弯弯曲曲的线，如今看来像极了战场上纵横的血痕。而远处叶赫山的轮廓，在雪后显得格外锋利，像把悬在头顶的刀，等着下一次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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