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佳氏胎气渐稳那日，长白山的暴雪恰封了祭坛山道。我踩着没膝的雪开路，狼头刀柄上的血槽里凝着紫貂骨灰——自猎貂惊胎后，这刀再未出鞘，却总在子夜震出嗡鸣，似与祭坛下的遗甲遥相呼应。穆哈连的烟袋锅子在风雪里亮了亮："主子，萨满说今晨是血祭吉时，可这雪..."话未毕，山腰突现道血红色裂缝，恰如十三年前父祖灵前的血泉。
祭坛用七十二块狼头骨垒成，父祖的十三副遗甲悬于中央，甲叶上的血锈在暴雪里泛着幽光。我解开佟佳氏新绣的血绸，绸面上"先祖庇佑"西个女真文还在滴血——她昨夜刺破指尖，以胎血混着松脂绣成，针脚间凝着紫黑的痂。褚英突然踹开雪堆冲上来，断指链上的鹰爪骨刮过甲胄："阿玛忘了？图伦城头的血才配祭甲！"他袖口露出新鞭痕，是前日偷换祭品时被我抽的。
"滚开！"狼头刀背砸在他肩胛骨，甲叶震落的冰碴子嵌进他后颈。这畜生竟舔着刀刃血槽笑："当年尼堪外兰也是这样碰遗甲的。"话音未落，十三副甲胄突然无风自鸣，左护臂的裂痕里渗出暗红液体，在雪地上汇成蛇形。萨满阿古达玛的铜铃骤然炸响，他指着渗血的甲叶尖叫："是祖灵泣血！"
血蛇在祭坛前绕成圈，恰如父祖下葬时墓周的狼足迹。我解下腰间虎符按在甲上，铜狼头与甲叶血锈相触的刹那，整座山突然轰鸣。佟佳氏裹着羊毛毡冲来，毡面"共生共死"的血字被暴雪撕成碎片，她指尖刚触到渗血的甲胄，所有甲叶突然迸出火星，在她掌心烙下狼形疤。
"快用血涂甲！"阿古达玛将明俘心脏拍在甲上，紫黑的血顺着甲缝流淌，在护心镜上凝成"灭叶赫"三字。我攥着狼头刀划开掌心，血与明俘血混在一起，涂过每道甲缝时都听见呜咽。褚英突然狂笑着手伸进血池，断指链搅得血花飞溅："让我也沾沾祖灵！"他指尖触到甲叶的瞬间，所有渗血骤然停止，护心镜上的血字裂成碎片。
暴雪在午时骤停，十三副甲胄悬在晴空下，每片甲叶都滴着血珠。阿古达玛捧着染血的萨满鼓转圈，鼓皮上渗出的血竟写成满文："七恨未雪，甲胄不宁。"佟佳氏的羊毛毡落在甲下，被血浸透的毡面显出水脉图，每条河都变成红色，恰如叶赫地图上的战道。
"把明俘的心肝挂在甲上。"我盯着护心镜里的倒影，那人脸覆着血痂，只剩眼睛亮得像狼。褚英突然从背后抱住我，断指链缠上我脖颈："阿玛看！甲胄在笑我！"他腕间的指骨擦过甲叶，发出指甲刮玻璃的声响。狼头刀反手刺入他大腿，血喷在甲胄上时，所有血珠突然升空，在祭坛上空聚成狼形云。
黄昏时甲胄渗血方止，每副甲叶都多了道新纹，形如父祖战死者的刀疤。佟佳氏用羊毛毡擦甲时，毡角的血字突然绽开，"共生共死"西字化作十西道血线，分别指向叶赫七城。阿古达玛的铜铃卡在喉间："这是...十三副遗甲召战..."话音未落，远山传来狼嚎，与甲胄的嗡鸣混作一团。
这夜我宿在祭坛旁，狼头刀枕在头下，听着甲叶滴血的声响。佟佳氏送来的鹿肉汤在石碗里结了冰，碗沿凝着她掌心的狼形疤皮。褚英的哀嚎从囚帐传来，他大腿的伤口遇血甲之气溃烂，脓水混着冰晶在雪地上爬出蛇形。我摸着甲叶上的血纹，突然明白父祖为何将遗甲藏在雪洞——这不是甲胄，是十三颗不死的狼心，等着用仇敌血唤醒。
后半夜起了雾，甲胄在雾中若隐若现，每片甲叶都睁着血眼。我拔刀劈向雾中，却砍落片带血的甲叶。那甲叶落地时碎成齑粉，粉未里爬出红蚂蚁，在雪地上排成"七大恨"雏形。阿古达玛的铜铃在雾中乱响，他捧着萨满鼓跪行而来，鼓皮上的血文己变成："血祭三日，甲胄吞月。"
佟佳氏的哭声从雾外传来，她捧着染血的襁褓——那紫貂皮上的焦疤竟渗出血水，将北斗七星连成狼形。我突然想起父祖遗言："遗甲泣血之日，便是建州立国之时。"此刻甲胄的嗡鸣恰如雷动，震得长白山的雪块纷纷坠落，每块雪团里都裹着战死族人的骨殖，与甲叶渗血混在一起，在祭坛前积成血碑。
当第七日的朝阳照在甲胄上时，所有渗血突然逆流入甲，护心镜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满文。阿古达玛咬破舌尖滴血解读，那字在血中扭动如蛇："天命汗，伐明。"佟佳氏的羊毛毡突然起火，燃尽后的灰烬落在甲叶上，竟熔成十三枚狼头钉，恰好补上每副甲胄的裂痕。
我摘下悬甲的狼头骨，将十三副遗甲叠成塔状。血珠从甲缝渗出，在塔基汇成血池，池面映出叶赫城破的幻象。褚英不知何时挣断锁链扑来，断指链刺入血池的瞬间，所有甲叶同时迸裂，碎片如箭射向他周身大穴。这畜生倒在血塔下，喉间涌出的血竟在雪地上写成："子不孝，代父祭甲。"
遗甲泣血的第九日，长白山的雪全变成红色。我穿着渗血的甲胄下山，每步都踩出狼足迹。佟佳氏的羊毛毡系在甲腰，毡面的血河图正在干涸，唯留叶赫那拉城址处血如泉涌。阿古达玛背着萨满鼓随行，鼓皮上的血文己变成最后的预言："甲胄吞月时，七大恨焚天。"
山脚下传来部众的惊呼，他们看见我甲胄上的血珠升空成星，恰如佟佳氏未绣完的北斗。而我知道，从遗甲泣血的此刻起，父祖的仇恨己不再是诅咒，它成了活着的狼，附在每片甲叶上，等着我用明与叶赫的血，喂它长成吞天的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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