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谷铸剑的火星刚在"饮恨"剑鞘上结痂，佟佳氏腹中的胎儿便在陶罐炸裂的气浪里踢腾起来。我抱着她滚进掩体时，听见飞石击穿甲叶的闷响——那声音与三十年前明军割取祖父首级时的骨裂声如出一辙。穆哈连的烟袋锅砸在燃烧的引线上，烟丝引燃硝石的滋滋声，比褚英用断指链抽打汉匠时的笑骂更刺耳。
"主子，看这火硝的成色！"王老头佝偻着背从窑洞里钻出来，指节上的烫疤在火把下泛着油光。这汉匠曾是抚顺关火器坊的把头，被我剁掉三根手指后才肯吐露陶罐火药的秘方。此刻他捧着的陶瓮上刻着北斗七星，勺柄处却歪扭地多了道狼头纹——那是昨夜我用狼头刀逼他加上的建州图腾。
佟佳氏突然按住我的手腕，羊毛毡上的血字"共生共死"蹭着瓮身焦痕："你闻这烟味...像极了叶赫巫师的毒草。"她袖口露出的狼形疤在发抖，那是密谷铸剑时被飞溅的铁水烫伤的。我拨开她的手，指尖触到瓮壁的细孔——王老头说这是"泄气眼"，却在孔里塞了团浸血的狼毛。
三更梆子响时，明军的巡夜火把照亮了密谷入口。我踩着王老头的断指爬上瞭望台，看见三十步外的攻城塔上悬着父祖的遗甲复制品，甲叶间夹着张桦树皮，上面用朱砂画着叶赫的狼头吐火。褚英突然把断指链甩过城墙，链尾的鹰爪骨勾住个明军斥候的咽喉，那兵丁坠地时，怀里掉出封蜡封密信，信皮上的火漆印正是当年尼堪外兰用的狼头戳。
"点火！"我拔刀劈断信号树，王老头早备好的引线在雪地里爆出蓝火。佟佳氏突然尖叫着扑向陶瓮，却被我反手锁在岩壁："想坏了建州的大事？"她的发簪划在瓮身上，留下三道血痕，恰如父祖遗甲左护臂的裂痕。爆炸发生在眨眼之间，我抱着她滚进暗渠时，听见明军的哀嚎混着陶片破风的锐响，像极了狼群分食猎物时的嘶鸣。
"胎儿...没了..."她倒在积水中，裙摆被血浸透成暗紫色。我摸着她小腹的硬块，那本该是我们第二个孩子的位置，此刻却嵌着块带釉的陶片，釉色与王老头窑里的火硝同色。穆哈连的烟袋锅指着洞顶的裂缝："主子，火药库塌了！汉匠们全埋在里面..."塌方的轰鸣中，我听见垂死的汉匠在唱《望乡曲》，调子和父祖灵前的挽歌一模一样。
后半夜我用狼头刀挖开碎石，刀刃每次入土都震落铁矿砂。佟佳氏跪在尸堆旁，指尖抚过王老头的眼睑——他睁着眼，舌头上刺着"同归于尽"西个朱砂字。突然有血从他喉管涌出，在雪地上聚成狼形，狼眼处恰好是两枚被火药炸飞的门牙。额亦都的"孤雏"刀挑起块人皮，皮上烙着的"地火雷"三字正在渗油，油珠滚进雪缝，竟引燃了深处的硫磺矿。
"他们早把毒下在火药里了..."佟佳氏抓起把硝粉凑近火把，粉末遇火爆出蓝烟，烟中浮现出汉匠们被剁掉的手指。我想起三日前王老头跪在熔炉前的模样，他说地火雷需用活胎祭炉，否则必遭反噬，当时我以为是汉人的邪术，如今才懂那是用命换的毒咒。褚英突然将断指链缠在陶瓮残片上，链上的指骨碰撞时，竟发出与明军攻城塔相同的节奏。
黎明的第一缕光穿透密谷时，十三柄密谷剑插在血泊里嗡嗡作响。我拔起"饮恨"剑，刃面映出佟佳氏苍白的脸，她身后的矿洞像只巨眼，瞳孔里浮着汉匠们的断指。穆哈连的烟袋锅磕在剑柄上，震落的血珠滴在剑铭"复仇"二字上，突然冒起绿泡——那是王老头死前涂的狼毒草汁。
"把所有陶片熔了铸炮。"我踢开王老头的头骨，看见他后槽牙上镶着建州的金子。佟佳氏突然笑起来，笑声被咳嗽打断，咳出的血滴在狼头刀的血槽里，刀刃竟自行出鞘三寸，指向叶赫方向。远处传来海东青的啼叫，那是额亦都新驯的鹰，爪子上绑着封信，信皮用汉匠的血写着："地火雷者，汉人之血，建州之劫。"
这日我才明白，王老头刻的北斗狼头纹原是个咒——勺柄朝叶赫，勺口对建州。当第一门用陶片熔铸的红衣炮竖起时，炮管上的气泡恰好组成王老头的脸，他咧着嘴笑，露出缺了门牙的齿缝，而炮口喷出的第一发炮弹，正中佟佳氏绣在羊毛毡上的浑河坐标，炸得河水改道，从此不再流经建州的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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