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雷的硝烟尚未散尽，赫图阿拉的祭坛己垒起九十九块狼头骨。我踩着汉匠血硝结晶的石阶上坛，狼头刀柄刮过坛壁，露出父祖遗甲上剥落的铜锈——那是用叶赫贝勒的脑浆粘回去的。佟佳氏披着双层羊毛毡跟在身后，毡面新绣的北斗狼头被血浸透，恰如她小腹上未愈的伤疤。
"大汗，白马九牲己备。"萨满阿古达玛的铜铃在晨雾里乱响，他赤膊上的狼形刺青渗着血水，那是昨夜用九名明俘的心血祭的。我拨开祭台中央的红绸，十三副遗甲在雾中泛着幽光，甲叶间夹着的人发——那是从每个战死部众头上剪的——此刻竟在无风自动。
褚英突然将断指链甩过甲胄，链尾的鹰爪骨勾住左护臂的裂痕。"阿玛看！"他笑得癫狂，链上的指骨碰撞出声，"这甲胄该用血洗！"我反手一刀劈在他肩胛骨，刀刃嵌进骨缝时，听见遗甲发出嗡鸣，恰与三十年前父祖遇害时的地动声同频。
"退下！"我踢翻祭血的铜盆，九牲的血溅在甲胄上，顺着锈迹汇成细流。佟佳氏突然跪倒在甲前，指尖抚过护心镜上的血纹："这不是血...是汗的泪..."她的狼形疤在晨露中发紫，像条活蛇爬上祭坛。阿古达玛突然将整坛血泼向甲胄，天空瞬间劈下霹雳，正中遗甲左护臂的裂痕。
"祖灵显威！"部众们齐刷刷跪倒，甲胄上的血珠被雷火蒸成紫烟，在空中聚成狼头形状。我摸着护心镜的焦痕，那里竟烫出满文"天命"，笔画间凝着未燃尽的人发。褚英突然扑向冒烟的甲胄，断指链刚触到甲叶就爆出火花，他腕间的指骨纷纷炸裂，碎骨里爬出的毒蝎全朝着叶赫方向爬行。
"把九牲的心肝嵌进甲缝。"我踩着褚英的手背，看阿古达玛用骨刀剖开马腹。佟佳氏突然尖叫着撕毁羊毛毡，毡片飞落时露出里面绣的《血河长卷》，浑河处的血线被雷火灼成窟窿，恰如地火雷炸穿的矿洞。部众中有人惊呼，说看见甲胄里钻出父祖的魂灵，手持断刀指向叶赫城。
第二道霹雳劈下时，我听见遗甲发出龙吟。阿古达玛将明俘的心脏按在甲胄上，心脏竟顺着裂痕钻进甲内，在护心镜后爆出血花。佟佳氏的羊毛毡被雷火引燃，她却伸臂环住甲胄，烧焦的皮肉粘在甲叶上，形成新的狼头纹——与父祖灵前的血祭图腾分毫不差。
"从今往后，"我拔起狼头刀插在祭坛中央，刀刃震颤时，所有遗甲同时鸣响，"建州的魂在甲里，建州的恨在刀里！"部众们解下腰间的血袋，将血泼向甲胄，九十九块狼头骨突然渗出血水，在坛下汇成血河，河面上浮着父祖遇害处的地图。
褚英捧着炸裂的指骨跪行上前，指缝里的毒蝎爬进甲缝。我突然看见甲胄护心镜里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我的狼头刀，另一个是褚英的断指链，两物相击时，镜面上渗出的血竟写成"子弑父"。佟佳氏的焦尸突然动了动，她烧焦的手指指向血河，河心突然升起冰柱，柱上刻着叶赫贝勒的颅骨。
第三道霹雳劈开云层时，遗甲突然离地三尺。阿古达玛的铜铃全炸成碎片，他捧着淌血的耳朵高喊："祖灵要战！"甲胄上的血纹蜿蜒成路，首指叶赫七城。我摸着护心镜上的"天命"二字，那里还残留着佟佳氏的体温，而甲内传来的心跳，恰与我幼时伏在父祖胸前听见的同频。
这场祭甲礼持续到子夜，当最后一滴血渗入甲胄时，所有狼头骨同时裂开，骨缝里长出的红草，恰如建州军旗上的狼头纹。我让额亦都将佟佳氏的焦尸裹进残毡，发现她掌心紧攥着块甲片，上面用指甲刻着"止杀"——那是用流产胎儿的血写的，如今血字己被雷火灼成白印。
遗甲归位那日，赫图阿拉的天空飘起红雪。我看见褚英在甲前磨刀，刀刃映出他扭曲的脸，而甲胄左护臂的裂痕里，正缓缓渗出血水，在雪地上聚成狼形，狼眼处是两枚烧焦的指骨——那是王老头和佟佳氏未出世孩子的魂，在甲胄里结成了血咒。
当第一缕晨光掠过祭坛，我听见遗甲发出叹息。阿古达玛的残铃在远处响着，说这是父祖在笑，笑叶赫的死期到了。而我知道，这场祭甲礼动的不止是山河，更是建州的魂——它被封在甲里，用九牲的血和部众的命养着，迟早要破甲而出，把整个辽东烧成狼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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