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甲礼的血雪在赫图阿拉城积了三尺厚,我踩着凝血翻开十三牛录的分封册,狼头刀柄上的佟佳氏焦皮簌簌剥落。册页里夹着额亦都的狼牙项坠,坠子上的血槽正沁出冰水,恰如三十年前父祖遗甲在雪洞里凝的霜。
"大汗,褚英贝勒在先锋营杀了三个逃兵。"穆哈连的烟袋锅戳在册页"正黄旗"处,锅灰把"褚英"二字染成焦黑。我想起祭甲礼上他腕间炸裂的指骨,如今那些碎骨被镶在先锋营的军旗上,风一吹就发出人牙相嗑的声响。
分封台用九十九块狼头骨垒成,我站在坛顶时,听见十三牛录的甲叶同时嗡鸣。褚英披着染血的貂皮袍上前,袍角拖过的雪地里,浮现出祭甲礼时血河的纹路。"阿玛,"他举起断指链,链上新串的逃兵耳朵还在滴血,"先锋营己屠了尼堪外兰旧部的村子。"
北风突然卷起雪粒,打在他脸上的刀疤上。那是地火雷爆炸时被陶片划的,如今疤纹里凝着黑血,像条活蛇在皮肉下爬。我将刻着"先锋"的狼头旗递给他,旗穗上的人发突然自燃,烧出的灰烬落在他肩甲上,聚成"弑"字。
"记住,"我用刀背敲他肩胛骨,那里还留着祭甲礼时的刀痕,"狼行千里,不能吃自己的崽子。"他咧嘴笑时,我看见他后槽牙上镶了逃兵的金牙——和当年布寨一个模样。台下的额亦都突然按紧"孤雏"刀,刀柄上的狼眼图腾在雪光下泛绿。
屠村的消息在申时传来。我踩着冻硬的人肠走进尼堪外兰旧寨,看见井沿挂着十八颗人头,每颗嘴里都塞着牛录分封册的残页。褚英蹲在焚尸堆前,断指链挑着个婴孩的襁褓,褓中滚出的不是血肉,而是颗刻着"顺"字的鹅卵石。
"阿玛你看!"他用链尖戳破石头,里面钻出的毒蝎全朝着建州方向爬。我踢开他的手腕,看见尸堆里有个老妪还睁着眼,她喉头的刀痕呈弧形,和我当年杀龙敦时的刀法分毫不差。穆哈连的烟袋锅指着村头的枯树,树上吊着的十三具尸体,全是主动归顺的旧部。
"他们藏了尼堪外兰的腰牌。"褚英用靴底碾着老妪的眼球,冰晶在他靴纹里咔嚓作响。我捡起腰牌,铜锈下露出父祖的狼头图腾——这分明是建州旧物。额亦都突然单膝跪地,刀背磕在冻土上:"大汗,先锋营擅杀归顺者,按律当斩主将。"
雪粒子突然变大,我听见赫图阿拉城头的牛角号。那是阿古达玛在祭旗,铜铃响得比屠村时的哭喊还急。褚英突然把断指链绕上额亦都脖颈:"你敢抗命?"链上的鹰爪骨刮过他喉结,我挥刀劈开链条的刹那,看见断裂处迸出的火星,在雪地上烧出"兄弟相残"。
夜巡时撞见佟佳氏在祭坛前跪坐,她烧焦的左臂缠着新剥的狼皮,皮上的血纹正顺着她的狼形疤蔓延。"褚英把婴孩的血涂在军旗上了,"她指尖按在遗甲的护心镜上,镜面上突然渗出血水,汇成尼堪外兰旧寨的地图,"那村子的井水...早被叶赫下了毒。"
我摸着护心镜的血纹,想起屠村时褚英喝了井水解渴。远处传来孤狼的啸月声,比三十年前雪洞里的狼嚎更凶,更孤。佟佳氏突然咳血,血染在狼皮上,皮纹竟扭曲成先锋营军旗的狼头——那狼嘴里咬着的不是猎物,而是建州的十三牛录旗。
"把先锋营调去浑河前线。"我踢开祭坛前的狼头骨,骨缝里钻出的毒蝎全朝着褚英的营帐爬行。穆哈连的烟袋锅在黑暗里亮了亮:"主子,浑河冰面刚冻住,叶赫的人..."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巨响,先锋营的营帐炸了,火光里飞出的断指链,正嵌着褚英的半截食指。
这夜的狼嚎持续到天明,我站在城头看浑河方向的烽火,想起分封十三牛录时,每头牛录旗上的狼头都朝着不同方向。佟佳氏的狼皮落在脚边,皮上的血纹己变成完整的地图,浑河处的红点正在扩大,像极了褚英那半截断指渗出的血,要把整个建州都染成猩红。
当第一缕阳光掠过祭坛,我听见遗甲发出叹息。那声音和孤狼的啸月重合,震得十三牛录的军旗同时折断,旗穗上的人发纷纷扬扬落下,在雪地上聚成狼形,而狼的眼睛,正是褚英断指时溅在冰面上的血滴。我知道从分封牛录的这一刻起,建州的狼就不再独行,可这十三头狼里,迟早要出一头吃掉其他狼的巨兽,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磨利自己的牙,等着看哪头狼先露出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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