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冰封的第三日，褚英的断指链在雪地里拖出深沟。我踩着他链上的冰碴巡视猎场，狼头刀柄蹭过腰间虎符，铜锈落进雪窝，惊起三只白尾鹞——那是叶赫的斥候记号，翅羽上涂着阿古达玛说的"迷魂粉"。
"阿玛看！"褚英突然甩链击向松林，鹰爪骨勾住只雪狐。那畜生绿莹莹的眼睛盯着他腕间的指骨，瞳孔缩成狼头纹。我拨开狐皮上的血洞，箭头穿透的轨迹呈弧形，和当年尼堪外兰射父祖的箭法分毫不差。穆哈连的烟袋锅在狐喉处磕了磕，掉出颗蜡丸："叶赫密信，说咱们今儿必中埋伏。"
猎场中央的黑石堆着九具鹿尸，每具尸体的心脏都被剜成狼头形。褚英用断指链挑起鹿心，血珠滴在雪地上聚成圈，圈内突然钻出毒蝎，全朝着我的营帐爬行。"这是给阿玛的见面礼，"他笑得癫狂，链上的人牙相嗑，"先锋营昨夜宰了三个叶赫细作，心肝都在这儿。"
北风骤起时，我听见林梢传来异响。额亦都的"孤雏"刀己出鞘，刀刃在雪光下泛蓝，劈开的雪雾里露出个穿貂裘的孩童。那孩子捧着冻硬的山参，膝盖上的补丁绣着建州狼头——是猎户索诺木的儿子，三天前自愿当向导。
"当心！"我挥刀格挡褚英的断指链，链尖擦着孩童咽喉而过，在雪地上犁出三尺深的沟。褚英却跺脚大笑："阿玛怕了？这小子昨夜摸进我营帐！"孩童突然咳出黑血，嘴角溢出的毒汁在雪上烧出洞，洞底躺着半枚叶赫的狼头符。
索诺木的哭喊从猎场外传来。我踩着毒洞边缘，看见孩童袖中掉出的毒针——针尖淬着狼毒草，和王老头地火雷里的毒一模一样。褚英突然将断指链绕上孩童脖颈："看他舌头是不是黑的！"链骨刮过喉结的脆响，比地火雷的陶片炸裂更刺耳。
"住手！"狼头刀劈在链上的刹那，我听见九具鹿尸同时爆响。鹿心炸裂的血花溅在褚英脸上，凝成"误杀"二字。额亦都的刀光护住孩童，刀刃却被断指链缠住，链上的指骨纷纷嵌入他肩甲，发出指甲抓玻璃的声响。
雪粒子突然变成血珠。我拽着孩童后退时，看见索诺木持弓站在坡上，箭镞对准的不是褚英，而是我腰间的虎符。"还我儿子！"他的弓弦震颤，箭尾的鹰羽上写着"冤"字。褚英突然推开我，断指链迎向箭矢，链骨撞在箭镞上的瞬间，所有鹿尸的狼头形创口都在冒蓝烟。
这场初狩以鞭刑告终。我让额亦都按住褚英时，看见他后背上全是陈年鞭痕——那是三年前图伦城头被降卒咬的。三十鞭下去，断指链上的血珠溅在雪地里，聚成狼形，而狼的眼睛，正是孩童咳出的毒血所化。索诺木突然跪倒在鞭刑台旁，用鹿皮擦褚英的血："贝勒爷的血...是红的。"
子夜的寒风掀翻帐帘，我看见褚英在擦断指链。链上的指骨沾着新血，在烛火下泛着柔光。"阿玛知道那孩子是谁的种吗？"他头也不抬，链尖挑开我送的金疮药，"是尼堪外兰和叶赫女人生的。"药油渗进鞭痕时，我看见他肩甲下的旧疤在动，像条蛇钻进心脏。
帐外传来孤狼的啸月声。我摸着他背上的鞭伤，想起父祖灵前的血祭——当年尼堪外兰就是用这样的毒计，让建州人自相残杀。褚英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断指链缠上我狼头刀的血槽："强者无罪，对吗阿玛？"他瞳孔里的烛火跳动，映出的不是我的脸，而是三十年前割取祖父首级的明军甲叶。
这夜的雪下到黎明，我走出营帐时，看见鞭刑台的血迹冻成了狼形。索诺木跪在狼头前，怀里抱着孩童的尸身，尸身周围的雪全变成红色，像极了祭甲礼时的血河。而褚英的断指链挂在帐前，链上的指骨都朝着叶赫方向，在晨雾里发出人牙相嗑的声响，仿佛在替我问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当建州的狼必须咬死自己的崽子时，究竟是牙更硬，还是心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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