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冰棱的寒气还在甲胄里凝结，佟佳氏的羊毛毡己浸满阵亡者的血。我掀开门帘时，看见她跪坐在毡上，指尖捏着根狼毫——笔杆是用叶赫贝勒腿骨磨的，笔尖缠着额亦都兄长的白发，正在血池里蘸取第三百八十七滴心头血。穆哈连的烟袋锅撞在门框上，锅灰落进血池，突然爆出蓝火，火中浮着三年前地火雷炸飞的汉匠残肢。
"这血得混着狼毒草汁调。"佟佳氏头也不抬，焦黑的左臂垂在毡外，袖口渗出的血珠正沿着毡纹爬成狼头。她腕间那道被火铳灼伤的疤痕突然裂开，血珠滴在画稿上，竟在《血河长卷》的浑河图景里，冲出条新的血河。"当年父祖的血渗进遗甲缝，如今这些血要渗进画里。"狼毫划过毡面，阵亡者的姓名在血色中浮沉，每个字都像活物般扭曲抽搐。
褚英突然踹翻血池，断指链卷着颅骨狂舞："阿玛看这妖画！"链上的人牙刮过画稿，刮下来的血彩粘在他腕间伤疤上——那道被冰棱割开的旧伤，如今疤纹里渗出的脓液，和画稿上的血彩一个颜色。我挥袖挡开溅来的血滴，却见血珠在佟佳氏脸上烫出泪痕，恰与她左臂的焦痕连成《血河长卷》的轮廓。
申时三刻画稿初成，我踩着血毡走上祭台。佟佳氏的火把照见长卷末端，她用自己的血绣了座孤坟，坟头插着的不是幡旗，而是父祖遗甲的残片。"看这浑河段..."她的指尖按在血色河水里，突然有无数断指从毡纹里弹出，在她掌心聚成叶赫的图腾。我这才想起王老头曾说血画噬魂，如今每道血色波纹里，都锁着个不得安息的亡魂。
"把画稿垫在炮车下。"额亦都的"孤雏"刀劈断画轴，刀刃震落的血痂砸在毡上，竟让阵亡者的姓名变成白骨骷髅。佟佳氏突然扑向画稿，焦黑的手指抠着浑河血纹："这些血是要镇住诅咒的..."她的话音被褚英的狂笑打断，断指链卷着火把砸向画稿，火焰舔过血画的刹那，所有亡魂的脸在火中浮现，齐声发出叶赫巫师的诅咒。
后半夜画稿自燃，我在灰烬里捡到半片毡角。残毡上的血字"止戈"正在焦痕里蠕动，像极了佟佳氏难产时，羊毛毡上裂开的血纹。穆哈连的烟袋锅指着残毡边缘："主子，血画里的浑河在烧咱们的营寨。"锅灰落在"血债血偿"西字上，烫出的血泡和佟佳氏腰间被火铳灼伤的旧伤，在月光下泛着同样的蓝光。
努尔哈赤的靴底碾碎残毡时，佟佳氏的焦尸突然坐起。她烧焦的手指戳向灰烬里的狼形焦痕，那里正渗出第三百八十八滴血——比画稿上的亡魂数多了一滴。"这滴是给你的..."她的指腹抹过狼眼，焦黑的指甲缝里渗出的血，在地上写成满文"暴君焚画，血河倒流"。我这才明白王老头死前为何在毡房刻符，原来这幅血画是活咒的封印，如今焚画等于放万千怨魂扑向建州的汗王。
黎明时残毡复燃，只有佟佳氏跪坐的地方留着焦痕。我用狼头刀挑起灰烬，看见画稿里的浑河正在刀身流淌，血色波纹中浮现父祖遗甲的裂痕。穆哈连的烟袋锅掉在地上，锅灰堆里滚出颗人牙，齿缝里卡着片血毡，上面用女真文绣着"焚画者，血浸喉"。
这日升帐的路上，每片血毡灰烬都在冒蓝烟。我摸着狼头刀柄的血槽，那里凝着佟佳氏的血和画稿残屑，混在一起竟成了哭嚎的狼头形状。远处褚英的营帐传来惨叫，巡兵回报说他的断指链被血毡缠住，链上的人牙全变成了阵亡者的舌头。
第一缕血烟飘进帅帐，我听见地底下传来画稿撕裂的声响。佟佳氏的焦尸突然抓起案上的残毡，将最后一滴血按在我掌心："看这血纹——浑河要倒流了。"她的指尖在我掌心跳动，血珠聚成的狼头突然张口，咬碎了我掌心那枚刻着"强者无罪"的玉珏。萨满阿古达玛抱着冒烟的骨镜冲进来，镜面上用血画的浑河正在沸腾，映出努尔哈赤焚画时，自己脸上浮现的叶赫诅咒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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