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股名为“投机倒把”的阴风，沉甸甸，压在杨富贵的心口。
易中海那看似寻常的背影，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一座随时可能压下来的大山，透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他杨富贵，不过是厂里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技术员。
对方却是经营了几十年人设的“道德楷模”，院里说一不二的一大爷。
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杨富贵摊开手掌，掌心的潮湿渐渐被夜风吹干，带来一丝凉意，也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不少。
易中海想要的，绝不仅仅是几块钱的孝敬，或者对贾家的接济。
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藏着的是掌控。
一种将所有人都纳入他设定好的秩序中，充当他道德版图上棋子的掌控欲。
杨富贵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既然你想当圣人，那我就帮你把这圣人的戏码，唱得更真切些。
第二天，院子里果然就热闹了起来。
主角还是老熟人，贾张氏。
“哎哟喂，这日子没法过了啊！”
贾张氏一屁股墩坐在中院的石墩上，干嚎起来，声音穿透力十足。
“老婆子我辛辛苦苦拉扯孩子，容易吗我！”
“秦淮茹那个丧门星，一天到晚在厂里也不知道干什么，拿回来的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棒梗还在长身体啊，眼瞅着就要饿死了，饿死了啊！”
她捶胸顿足，眼泪却没见几滴。
秦淮茹低着头从屋里出来，脸上是惯有的愁苦与隐忍。
“妈，您小点声，邻居们都听着呢。”
“听着怎么了！”
贾张氏声音拔高八度。
“我就是要让大伙儿都评评理！有这么当儿媳妇的吗？！”
不少人家开了门，探头探脑。
易中海咳嗽一声，背着手，慢悠悠踱步过来。
“行了，张嫂子，有话好好说，别影响大家休息。”
他一开口，院子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贾张氏见了救星一般，立刻扑了过去，当然，是象征性的。
“一大爷，您可得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秦淮茹她……”
“行了。”
易中海打断她，转向秦淮茹，眉头微皱。
“淮茹，家里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院里能帮衬的，也不会袖手旁观。”
这话听着公道。
秦淮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低下头。
“没什么，一大爷，我能应付。”
“应付？你怎么应付！”
贾张氏又叫嚷起来。
易中海的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刚走出屋门的杨富贵身上。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随即换上温和的表情。
“富贵啊，你来得正好。”
杨富贵心中一动，戏肉来了。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
“一大爷，您有事吩咐？”
“谈不上吩咐。”
易中海摆摆手，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
“你现在出息了，是咱们院里的骄傲。贾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确实困难。”
“咱们院里，历来讲究邻里互助，守望相助。”
“你作为年轻人，更应该发扬这种精神，主动帮衬一下。”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看热闹的邻居也纷纷点头。
“是啊，富贵现在工资高，帮点也是应该的。”
“一大爷说得在理。”
道德的枷锁，又一次套了过来。
杨富贵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更诚恳了几分。
“一大爷教训的是。帮助邻里，我义不容辞。”
他这话一出，易中海眼中露出一丝满意。
贾张氏也停了嚎，眼神期待地望着杨富贵，仿佛他马上就要逃出大团结来。
“不过……”
杨富贵话锋一转。
易中海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不过什么？”
“一大爷，我觉得这邻里互助啊，也得有个章法，不能总让一部分人承担太多，您说是不是？”
杨富贵环视一周，声音清晰。
“咱们院里困难的，也不止贾家一家。以后谁家遇到难处了，是不是都这么临时抓人帮扶？”
“这样既不公平，也容易伤了邻里和气。”
这话让一些平时不吭声的住户，眼神也微微闪动。
易中海沉吟道：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要发扬互助精神，不如就由一大爷您牵头，在院里设个【互助基金】。”
杨富贵语气平和，却掷地有声。
“咱们院里各家各户，根据自家情况，每月自愿往基金里投点钱，不论多少，都是份心意。”
“这钱由谁管，怎么用，救助标准是什么，都明明白白列出来，定期公示。”
“这样一来，既能真正帮到有困难的家庭，也体现了公平公正，更能彰显您老的领导有方，把咱们院建设成真正的模范大院。”
他顿了顿，看向易中海，笑容真挚。
“我杨富贵第一个响应！只要您老把这基金章程定下来，我这个月工资，除了必要开销，剩下的全拿出来，投入基金！”
院子里霎时间安静下来。
贾张氏张大了嘴，忘了哭嚎。
秦淮茹也惊讶地抬起头看着杨富贵。
周围的邻居们，有的面露思索，有的交头接耳，显然被这个提议勾起了兴趣。
一个“公平公正”，一个“定期公示”，太有吸引力了。
易中海的脸色有些僵硬。
他没想到杨富贵会来这么一出。
【互助基金】？
听起来冠冕堂皇。
但真要这么搞，他从中调度的权力，岂不是大大削弱了？
什么都要公示，他还怎么“酌情”照顾贾家？
他还怎么用这点小恩小惠拿捏人？
“这个……想法是好的。”
易中海干巴巴地开口。
“但是成立基金，章程什么的，太复杂了，一时半会儿也弄不起来。”
“眼下贾家这情况，是燃眉之急啊。”
他又想把话题拉回去。
“一大爷，磨刀不误砍柴工嘛。”
杨富贵笑道。
“正因为有燃眉之急，才更需要一个长效的、公平的机制来解决问题。”
“不然今天帮了贾家，明天李家、王家有困难了，又该怎么办？”
“至于章程复杂，这不怕。我可以协助您老一起草拟，保证简单明了，大伙儿一看就懂。”
“只要您老点头，我今晚就加班加点弄出来。”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还把自己放到了一个积极奉献的位置上。
易中海感觉像吞了只苍蝇。
他看着杨富贵那张年轻的脸，上面写满了“热心”与“诚恳”。
这小子，是铁了心要跟他玩太极。
“咳，这个事情，兹事体大，需要从长计议。”
易中海含糊道。
“今天先解决贾家的具体困难。富贵，你既然有这份心，就先实际表示一下。”
他还是想让杨富贵先出血。
“一大爷，我刚才说了，只要基金成立，我第一个带头，绝不含糊。”
杨富贵寸步不让。
“但如果只是让我个人掏钱，名不正言不顺的，倒显得我杨富贵喜欢出风头一样。”
“而且，没有章程，这钱给了贾家，具体怎么用，够用多久，下次再有困难又怎么办？这些都没个说法，不是长久之计。”
“我还是认为，建立【互助基金】，由您老统一管理，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您德高望重，大家信得过您。”
一顶高帽送上。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我觉得富贵这提议不错啊。”
“是啊，有个基金，大家都方便。”
“也省得每次都麻烦一大爷。”
这些话语，或多或少传进易中海耳朵里。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
他能感觉到，杨富贵这几句话，己经在一些人心里种下了东西。
一种对他以往行事方式的怀疑。
贾张氏可不管什么基金不基金，她只认钱。
“什么基金不基金的！我老婆子就要饿死了！你们就看着吧！”
她又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哭嚎。
“张大妈，您先别急。”
杨富贵转向她，语气温和。
“我这提议，也是为了能更好地、更长久地帮助您家这样的困难户。”
“您想啊，有了基金，每个月都能按规矩领到补助，岂不是比这种临时求助更稳定？”
贾张氏愣了一下，似乎也在琢磨这个可能性。
易中海重重哼了一声。
“行了，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他甩下一句话，脸色铁青，转身就走。
那背影，比上次更加沉重，甚至带着几分狼狈。
杨富贵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根弦，依旧没有完全松下来。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他知道，易中海绝不会善罢甘休。
但他成功地在众人面前，将了易中海一军，也巧妙地播下了改变的种子。
秦淮茹深深看了杨富贵一眼，眼神复杂，随后默默回了屋。
杨富贵微微一笑，也转身回屋。
窗外，阳光似乎明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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