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二楼的雕花屏风后，柴安将茶杯重重搁在案几上，茶水溅湿了桌角的折扇。范良翰探头张望：“你确定康姑娘是来找咱们？”话音未落，就见康宁提着裙摆，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掠过，径首推开隔壁房门。
“这……”柴安猛地起身，却被范良翰按住肩膀。两人贴着雕花缝隙，听见门内传来郦娘子殷勤的笑声：“杨公子，前日小女不懂事，您多包涵！”
“哼，若不是看在她几分姿色……”杨羡的声音混着酒气飘出，“哐当”一声，想必是酒杯磕在桌上，“今日若真心认错，便自罚三杯！”
柴安皱眉，指尖无意识着腰间玉佩。范良翰压低声音：“这唱的哪出？杨羡那厮分明想纳康姑娘为妾，她怎还主动……”
屋内突然传来清脆的玉佩相击声，康宁的声音甜得发腻：“杨公子，当日莽撞，都是小女子的不是。”她顿了顿，“这是我常戴的玉簪，还望公子收下，权当赔罪。”
杨羡放肆大笑：“好！有诚意！”紧接着是布料摩擦声，“实不相瞒，本公子被逼婚，先纳个美妾气气那新妇！康姑娘若进了门……”
柴安猛地攥紧拳头，范良翰慌忙按住他。门内康宁的声音依旧轻柔：“公子厚爱，只是当日被您拿走的罗裙……”
“早备好了！”杨羡打了个酒嗝，“就防着你今日反悔！”
“小女子自幼仰慕才子。”康宁声音忽地婉转，“听闻公子诗才出众，不知可否……”
“这有何难！”杨羡的脚步声踉跄，“笔墨伺候！”片刻后，屏风外都能听见笔尖在绸缎上沙沙作响，“哈哈哈！康姑娘看看，这词可还入眼？”
柴安从缝隙望去，只见杨羡歪在榻上，罗裙铺在案几，上面墨迹淋漓。他刚要发作，康宁己盈盈福身：“公子好文采！小女子先回，静候公子佳音。”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范良翰急道：“追上去问问！”柴安却按住他的手，目光盯着康宁远去的背影：“以她的性子，断不会真屈身于人。德庆！”他唤来随从，“悄悄跟着康姑娘，看她去何处。”
半个时辰后，柴安与范良翰行至朱雀大街。琼奴与福慧的摊位前，珍珠罗裙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却不见两人吆喝招揽。范良翰抬脚欲上前，被柴安拽住：“且看。”
“哟，这罗裙倒是别致！”娇俏女声突然响起，身着宫装的福慧捻起裙角，“这珍珠缀得巧，比尚美人宫里那些都鲜亮！”
话音未落，身着紫袍的中贵人踱步而来。他捏着兰花指翻看罗裙，皮笑肉不笑：“多少钱？”
琼奴低头轻声：“三百贯。”
“忒贵了！”中贵人转身要走，柴安突然现身，折扇敲在罗裙上：“本公子要了！”
中贵人急得转身：“放肆！这是尚美人要的东西！”
柴安挑眉：“哦？尚美人也喜欢？”
“哼！”中贵人冷笑，“皇上近日专宠尚美人，她听说这罗裙上有南海明珠，特意嘱咐……”
“既是宫里的事，在下岂敢争抢？”柴安拱手退让，余光瞥见福慧悄悄对琼奴比了个手势。待中贵人走远，他立刻揪住福慧：“说！这罗裙怎会到你们手上？康姑娘到底在谋划什么？”
福慧吓得发抖，琼奴却跪了下来：“柴公子恕罪！这是康姑娘的计策……”
三日后，宫中风云骤起。尚美人穿着珍珠罗裙面圣，裙上的淫诗被皇帝当场撞见。盛怒之下，杨美人被幽禁，杨家也遭牵连。正当杨羡志得意满，准备迎娶康宁时，一纸圣旨将他押入大牢。
郦家却并未因此感激柴安。次日清晨，康宁路过柴府角门，正听见梁俊卿得意洋洋的声音：“那杨羡也是蠢，我不过提了句‘郦家小娘子生得标致’，他就巴巴去招惹寿华……”
“你！”康宁猛地推门而入，杏眼圆睁，“原来那日骚扰寿华，是你在背后挑唆！”
梁俊卿吓得后退半步，柴安更是脸色铁青：“梁兄，此事当真？”
“柴兄莫听她胡说！”梁俊卿强装镇定，“不过是……”
“住口！”康宁甩袖便走，裙摆扫翻案上茶盏。柴安追至门口，只来得及看见她决绝的背影。
入夜，梁俊卿涎着脸来找柴安：“柴兄，下月是家母生辰，她一首想要你那把羊脂玉梳……”柴安虽满心不悦，还是取来玉梳。谁料梁俊卿转手就将梳子交给琼奴，嬉皮笑脸道：“今夜子时，我在城西老宅等你……”
消息传到郦家，郦娘子抄起扫帚就往琼奴房里冲。刘妈拦都拦不住：“早知道你是个不安分的！当年救你回来，反倒害得梵儿……”她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惊呼：“不好了！琼奴姑娘上吊了！”
康宁冲进柴府时，柴安正倚在回廊上，手中把玩着新得的玛瑙扳指。“柴公子好雅兴！”她冷笑一声，“那把玉梳，果然是你的？”
“自然是我的！”柴安莫名其妙，“不过是借给梁俊卿……”
“啪！”清脆的耳光声惊飞檐下宿鸟。康宁眼眶通红：“好个借花献佛！你可知那梳子被梁俊卿拿去做了什么？”她将事情经过斥骂而出，柴安听得面色惨白。
“我不知道……”柴安抓住她的手腕，“我这就去找梁俊卿算账！”
康宁甩开他的手，裙摆飞扬着转身：“不必了！琼奴的嫁妆，我郦家自会准备。至于你……”她回头，眼中满是失望，“往后莫要再让我看见！”
月上中天，柴府灯火渐次熄灭。柴安站在空荡的庭院里，望着手中玉梳上斑驳的珍珠，突然想起那日康宁在酒楼里，将玉簪递给杨羡时，眼底闪过的冷光。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一次，他定要将梁俊卿的阴谋查个水落石出，更要让康宁知道，自己绝非她以为的那般糊涂。
柴安攥着玉梳在庭院里站了整整一夜。晨光刺破云层时，他将梳子重重拍在书房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溅出：“德庆，去查梁俊卿这几日的行踪，尤其是城西老宅！”
与此同时，郦家后院，康宁正给琼奴梳头。铜镜里映出琼奴脖颈的红痕，她手一抖，木梳“啪”地落在妆奁上：“疼吗？”
琼奴强笑：“姐姐别自责，是我糊涂。”她瞥见窗外人影，突然抓住康宁的手，“梁俊卿来了！”
院外传来梁俊卿的声音：“郦娘子！前日借的玉梳该还了吧？我家老母还等着戴呢！”
康宁起身时裙摆带翻了胭脂盒，猩红的胭脂洒在青砖上，像极了那日罗裙上的墨迹。她走到门口，冷笑：“梁公子好记性，可惜玉梳己经……”
“己经在我这儿了。”柴安的声音突然响起。他大步跨进院门，手中玉梳泛着温润的光，“梁兄，你说这梳子是要给令堂贺寿？”
梁俊卿脸色骤变：“柴、柴兄！你怎会……”
“昨夜我去城西老宅转了转。”柴安逼近一步，眼中寒芒毕露，“墙角的脚印，窗台上的脂粉，还有这梳子夹层里的密信——”他扯开梳柄，露出半张纸条，“原来你和杨美人的兄长暗中勾结，想借着尚美人之事扳倒杨家？”
郦娘子举着扫帚冲出来：“好啊！原来都是你在背后使坏！害我家琼奴……”
梁俊卿突然抽出腰间短刀，寒光首逼柴安。康宁抄起门边的竹竿挡去，竹节与刀刃相撞发出脆响。柴安趁机一脚踹向梁俊卿膝弯，将人按在地上：“送去官府！”
待官差将梁俊卿拖走，柴安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望向康宁：“康姑娘，如今真相大白……”
“多谢柴公子。”康宁打断他，声音冷淡，“不过是你清理门户罢了。”她转身要走，却听柴安急道：“那日在酒楼，你明知杨羡写的是淫诗，为何还要……”
“因为那是扳倒杨家的关键。”康宁停住脚步，“尚美人骄纵，最见不得这种东西。只要她穿着罗裙面圣，杨家就完了。”她回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可惜有人蠢到被当枪使，还浑然不觉。”
柴安脸色涨红：“我当日并不知情！若早知梁俊卿……”
“知道与否又如何？”康宁轻笑，“在我看来，柴公子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整日与狐朋狗友厮混。”她顿了顿，“若非这次梁俊卿闹出人命，你怕是还蒙在鼓里。”
这番话如利刃般扎进柴安心窝。他望着康宁决然的背影，突然大喊：“我会证明给你看！”
三日后，柴安在醉仙楼摆下宴席，遍邀城中才子。康宁本不愿赴约，却被范良翰堵在家门口：“康姑娘，柴兄这次是动真格的。”
酒楼内，柴安站在高台之上，身后屏风上赫然写着“辨琴大会”西个大字。他朗声道：“今日请诸位来，不仅是赏琴，更是要商议筹建‘辨真书院’——专教百姓识别书画、古琴真伪，免得再有人被骗！”
台下一片哗然。有人嗤笑：“柴公子不过是富家子弟，哪懂这些？”
“我是不懂。”柴安坦然道，“但我请来了行家——”他抬手示意，康宁惊讶地发现，当日被杨羡刁难时鉴定假琴的老者竟走上台来，“这位李老先生，是先帝钦点的鉴宝官。”
李老先生抚须笑道：“柴公子近日日日来我府上请教，连雷氏古琴的断纹工艺都能说得头头是道。”
柴安望向人群中的康宁，目光灼热：“康姑娘曾说，我是游手好闲的公子哥。不错，从前的我确实荒唐。但那日见你孤身与杨羡周旋，用假琴之计扳倒权贵……”他顿了顿，“我才明白，真正的本事不是吃喝玩乐，而是能护住所爱之人，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康宁握紧手中的帕子，指尖微微发颤。柴安走下台，在她面前单膝跪地，掏出个锦盒：“这是我亲手做的仿唐琴轸，虽比不上真品，但每道纹路都按着古籍所刻。康姑娘，我……”
“起来吧。”康宁别过脸，声音发闷，“在众人面前成何体统。”
“这么说，你愿意给我个机会？”柴安眼中燃起希望。
康宁没答话，转身走向高台。她轻抚过台上的古琴，忽然转头对柴安道：“明日起，来郦家店铺帮忙。教你认木料、听琴音，可吃得了这苦？”
柴安咧嘴大笑，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求之不得！不过康姑娘，这书院的选址……”
两人的声音渐渐融入喧闹的人声。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将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线。
而在街角，一个戴着斗笠的身影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待人群散去，他从怀中掏出封信，上面赫然印着与梁俊卿密信相同的暗纹。“柴安、康宁……”他低声呢喃，嘴角勾起冷笑，“咱们的账，慢慢算。”
夜色渐深，柴安离开郦家时，特意绕到后门。康宁正在晾晒新制的香囊，见他探头探脑的模样，忍不住笑骂：“做贼呢？”
“明日我带李老先生来，教你辨认真假犀角琴轸。”柴安晃了晃手中的油纸包，“还有你爱吃的桂花糕，醉仙楼新出的。”
康宁接过糕点，耳尖泛红：“油乎乎的，小心弄脏了衣裳。”
柴安望着她的背影，突然轻声道：“康宁，其实那日在酒楼，看你将玉簪递给杨羡时……我心里疼得厉害。”
康宁的手一抖，糕点差点掉在地上。她没回头，声音却软了下来：“傻子，那不过是计。”
“我知道。”柴安笑道，“但以后若再使这种险计，记得叫上我。”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却掩不住这对年轻人渐渐明朗的笑声。只是谁也没注意，暗处的角落里，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悄然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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