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医院磨砂玻璃，在地面投下细碎的光斑。李一柔蹲在病床边，用棉签蘸着温水给陈守业擦拭干裂的嘴唇，余光瞥见他儿子陈建华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的保温桶热气袅袅。
“放桌上吧。”李一柔头也不抬，“陈叔现在吃不了油腻的。”她故意把体温计甩得哗哗响，心里冷笑：昨天还拿支票砸人，今天倒像只认错的鹌鹑。
“那个……李阿姨，”陈建华挠着后脑勺，喉结上下滚动，“我爸的药……”
“过期三个月，还藏在沙发缝里。”李一柔突然抬头，眼神像把手术刀，“陈先生知道心衰病人断药意味着什么吗？就像把人扔到沙漠里还抽走水壶。”她想起昨夜陈守业偷偷抹泪的样子，指甲掐进掌心。
病床上的陈守业突然剧烈咳嗽，浑浊的痰液染红了纸巾。“别吵了！”老人气若游丝，“是我自己……”
“您闭嘴！”李一柔少见地发了火，把新换的吊瓶挂高，“从今天起，吃药我盯着，吃饭我喂，你们谁也别想再拿老爷子当戏本子！”她转身时，听见陈建华重重的叹息。
中午换药时，陈守业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小李，别为难他们……”老人凹陷的眼窝里蓄满泪水，“孩子他妈走得早，我不会带娃，现在他们都忙……”
李一柔鼻子发酸，想起自己在特区打工时，儿子总在电话里说“妈我没事”。她轻轻拍开老人的手：“陈叔，您知道烤橘子的秘诀吗？得边烤边念‘小病快滚蛋’，比祷告灵验多了。”
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陈守业的小女儿陈敏拎着果篮冲进来，名牌包上的金属链撞出清脆声响：“爸！听说您住院也不告诉我？”她抹着不存在的眼泪，却不小心蹭花了精致的眼线。
“哟，大忙人终于有空了？”李一柔把削好的梨块放进碗里，“陈小姐的指甲做一次够买三箱梨，怎么不买点润肺的？”她故意把果核砸进垃圾桶，惊得陈敏后退半步。
陈敏涨红了脸：“你个保姆……”
“对，我就是个保姆。”李一柔突然凑近，身上的消毒水味混着橘子皮香，“但我知道心衰病人不能吃太咸，知道半夜要给老人翻身，更知道——”她指了指陈守业床头的全家福，“照片里抱你们的手，现在连拧瓶盖都费劲。”
病房陷入死寂。陈建华突然蹲下，捡起滚到床底的拖鞋：“爸，我下周……不，明天就请假，带您去做心脏造影。”
“造影得空腹，明早我给您熬小米粥。”李一柔转头瞪了眼陈敏，“有些人啊，不如粥有温度。”她看着陈守业偷偷抹泪的手，想起老家祠堂里积灰的族谱——血脉至亲，怎么就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深夜查房，李一柔发现陈守业对着孙女的照片发呆。“她上次来还是三年前……”老人声音像片枯叶，“说我家暖气不热。”
“从明天起，”李一柔把新织的毛线袜套在老人脚上，“我给您装个‘亲情暖炉’——每天视频半小时，少一秒就拿烤橘子砸他们！”她心里骂道：这群孩子，怕是连老人屋里的暖气管道都不如，至少管道还知道送温暖。
走廊传来脚步声，陈建华抱着厚毛毯站在门口：“李阿姨，我爸睡觉爱踢被子……”他把毯子轻轻盖上，手指无意识着父亲手背的老年斑。李一柔悄悄退到门外，听见屋里传来压抑的抽噎声。
月光透过窗户爬上窗台，李一柔摸出手机给儿子发消息：“天冷加衣”。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突然明白——有些谎言是寒冰，有些谎言，不过是老人在寒冬里，笨拙地给自己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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