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的洱海蒙着层灰雾，林弦超在灯塔顶层整理六族典籍，粗粝的指尖抚过羊皮卷上的雷纹。盏中茶汤突然泛起细密的冰晶，三色水纹如活物般扭曲，最终凝成条张牙舞爪的蜈蚣形状。他心头一紧，抬眼望见远处茧沙桥上的红衣身影——柳楚楚正扶着桥栏剧烈颤抖，本该飞扬的红绸此刻沉甸甸地拖在身后，浸透了暗红的血。
"楚楚！"陶碗坠地的脆响惊飞檐下归墟雀。林弦超三步并作两步冲下螺旋石阶，战靴踏碎满地霜花。柳楚楚瘫坐在桥心，红绸缠在腰间的位置洇出大片黑紫，绣着苗疆蝴蝶的绸缎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她仰起脸冲他笑，唇角却溢出黑血："别慌，就是被归墟雀的爪子划了......"话音未落，腕间的茧纹突然亮起幽蓝，如锁链般顺着血管缠上脖颈。
林弦超扑过去托住她的腰，触手一片湿冷。柳楚楚的指尖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襟，绣着银线的指甲缝里嵌着暗紫色的碎屑——那是承光茧纹的碎片。"超哥哥，你看这红绸......"她想抬手，却连衣袖都没力气抬起，"小时候你说它像晚霞，现在怎么像......"话音戛然而止，瞳孔蒙上灰翳。
"让开！"闵秋芷的声音裹着蛊虫嗡鸣刺破浓雾。她的靛蓝裙摆沾满泥浆，发间的银饰歪斜，蛊王翡翠色的甲壳上爬满蛛网状裂纹。蛊虫刚触到柳楚楚的伤口就发出凄厉的哀鸣，反身咬向主人手腕。闵秋芷咬牙将蛊药灌进柳楚楚口中，却见黑血顺着红绸爬上自己手背，皮肤下的血管瞬间变成青紫色："这不是普通的伤！是承光茧的反噬——有人在光渊深处篡改了茧纹！"
她的断笛突然发出刺耳的裂音，笛穗上的红绸寸寸碎裂，化作飘飞的血蝶。林弦超这才发现闵秋芷的颈侧不知何时多了道新鲜的抓痕，伤口周围的皮肤正以诡异的速度皲裂，露出底下暗金色的茧纹。
深夜的灯塔静得可怕，柳楚楚的呼吸在薄被下时断时续。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眉心的茧纹却泛着妖异的青蓝，随着呼吸轻轻起伏。林弦超握着她逐渐冰冷的手，茶汤碗里的冰碴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光。突然，柳楚楚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掐进他掌心："超哥哥，烟呛得难受......"她的睫毛剧烈颤动，"这次我真的抓不住你了......"
茶汤碗"当啷"坠地，林弦超慌忙按住她挣扎的肩头。柳楚楚的红绸不知何时缠上了房梁，末端浸在血泊里，正缓缓勒进她纤细的腰肢。他颤抖着解下绸带，却发现布料下的皮肤布满蜈蚣状的疤痕，与十六年前苗寨大火的死者如出一辙。
"是我。"黑袍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月光穿过她半透明的身体，照见眉心裂开的茧纹。她抬手召出无数发光的光茧，茧壳里映出六族最惨烈的战争画面：白族的雷火焚毁苗寨吊脚楼，瑶族的咒箭射穿土家族的图腾柱。"归墟光渊的平衡被打破了。"她的声音像是从极远处传来，"六族的伤痛本应被承光茧治愈，可你们却把它变成了软肋。"
闵秋芷突然暴起，蛊王化作翡翠色的利刃刺向少女心口。却在触及的刹那，蛊虫的光芒转为灰败，甲壳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少女冷笑："你的蛊虫，早就被承光茧的怨念侵蚀了。"她指尖轻点，闵秋芷腕间的茧纹轰然爆开，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出——母亲在火海中将她推向白族寨子，自己却被黑袍人用骨刀撕碎；十二岁那年，她偷听到白族长老说"苗疆巫女留不得"；还有昨夜，她在镜中看见自己的瞳孔变成了蜈蚣的形状。
"不！"闵秋芷跪倒在地，断笛摔在地上裂成两截。林弦超想去扶她，却被柳楚楚残存的红绸缠住脚踝。绸带表面的刺绣早己消失，露出底下焦黑的布料，那是十六年前火场的痕迹。柳楚楚费力地扯断红绸，血珠溅在茧沙桥上，竟腐蚀出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离开吧......"她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带着秋芷走......红绸护不住你们了。"
林弦超的茶汤碗突然炸裂，碎片划伤脸颊。温热的血滴在柳楚楚手背上，却没能唤醒她逐渐涣散的目光。洱海的浪声传来，却再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归墟深处传来的，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他望着两个摇摇欲坠的身影，终于明白黑袍少女的话——他们用承光茧治愈了六族，却忘了自己的伤口从未真正结痂。而此刻，那些被掩埋的伤痛，正化作最锋利的刀刃，将他们之间的羁绊一寸寸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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