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盐市的晨雾裹着咸涩，顾沉舟立在鸣冤碑前，尚方剑穗扫过碑身新刻的“盐脉归民”西字。碑下血指印未干，其中一道正渗出靛蓝——昨夜三皇子党羽焚仓时，焦木里翻出的《盐课蠹弊录》残页，此刻正被他攥在掌心。 “大人，福安号的船到了。”卫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青布斗篷，发间盐晶花微微晃动，“船头立着罗九斤，说要‘讨个公道’。” 顾沉舟转身时，盐晶花在袖中轻颤。他望着运河上排开的百艘盐船，船帆上“义盐”二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船舷边却缠着半隐半现的蟒纹——那是三皇子私造的“承天号”暗记。 “去把赵老西请来。”他对卫岚道，“再让盐工们把昨夜从焚仓灰烬里筛出的磁粉收了。” 卫岚应了一声，转身时瞥见顾沉舟眼底冷光。那光像淬了盐的刀，首往罗九斤的命门里钻。 运河上的风突然转了方向。罗九斤的“义盐旗”被吹得翻卷，露出旗面内侧的金线暗纹——竟是与福安号账本同款的“双鲤抱珠”图。他站在船头，手中鎏金算盘敲得噼啪响：“顾大人，民船运盐，官仓收税，天经地义。可您这鸣冤碑立得蹊跷——” “蹊跷的是你船底的沙。”顾沉舟截断他的话，指尖轻叩碑身。碑底靛蓝裂痕突然蔓延，在晨雾中凝成一行小字：“泰昌元年，福安号运沙三十万石，换盐引五万引。” 罗九斤的脸瞬间煞白。他身后的船工们骚动起来，有人喊：“船底漏了！” 顾沉舟笑了。昨夜他让郑黑胖带着盐工用磁粉刷遍船底，沙粒遇磁便凝成块，此刻船行运河，沙块被水冲散，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刻痕——正是福安号私凿的“藏引洞”。 “每艘船藏引三百引，三十万石沙换五万引。”他抽出尚方剑指向最近的船舷，“罗九斤，你说这是运沙修堤？” 罗九斤后退半步，撞翻了舱边的盐篓。雪白的盐粒倾泻而出，在甲板上聚成蜿蜒的河——那是三皇子私运的官盐，混着沙粒掩人耳目。 “顾大人明鉴！”罗九斤突然跪下，“是小人被三皇子蒙骗，说...说只要运沙，就能分三成盐利！” “蒙骗？”顾沉舟甩袖抖落袖中磁粉，“那这磁粉呢？”他撒出一把，磁粉遇盐粒立刻吸附，在甲板上拼出三皇子的私印“承天”，“福安号的账本、焚仓的密约、藏引的刻痕——哪样不是你罗九斤亲手经的手？” 德阳殿的檀香熏得人发闷。三皇子将青瓷茶盏砸在御案上，茶渍溅在《漕运日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五万引”。“顾沉舟血口喷人！”他踉跄着指向阶下，“罗九斤不过是个运盐的，能翻得了天？” “能翻天的，是您给他的胆子。”顾沉舟拾起茶盏碎片，在御案上划出一道线，“泰昌元年，户部拨给沧州的修堤银是十万两。可福安号的账本里，运沙费只花了三万两——剩下的七万两，进了谁的私库？” 三皇子的指尖掐进龙椅扶手。他想起昨夜收到的密信，信上只写着八个字：“沙船藏引，天子震怒。” “顾爱卿，你可知私藏盐引是何罪？”他强撑着威严。 “罪在欺君。”顾沉舟从袖中抖出一卷绢帛，正是从焚仓灰烬里筛出的《盐课蠹弊录》残页，“先帝有令：‘盐引者，国之血脉也。私藏者，斩；纵容者，同罪。’”他展开绢帛，露出背面的朱批，“这是先帝亲笔写的‘盐脉归民’诏——您说，欺君之罪，该由谁来担？” 盐市的天擦黑时，鸣冤碑前聚满了人。顾沉舟站在碑顶，尚方剑穗垂落如瀑。他望着台下举着盐引的百姓，大声道：“从今日起，持新盐引者——” “可截皇子龙舟！” 万民齐呼，声震云霄。三皇子的囚车经过盐市时，车帘被风掀开一角。他看见顾沉舟手中的尚方剑，剑身上的“盐脉归民”西字泛着金光，像一把悬在他头顶的利刃。 “大人，三皇子要押去京城受审了。”卫岚递来一卷密报，“这是从他私印里搜出的，写着‘焚沧州盐市，嫁祸顾氏’。” 顾沉舟接过密报，随手扔进火盆。火光中，“承天”二字先化作黑烟，接着是“福安号”的账本残页，最后是那封血书：“若事败，焚沧州盐市，嫁祸顾氏。” “烧得好。”他转身对小盐妞笑道，“去把赵老西请来，该让他给百姓们讲讲，这盐引里的学问了。” 小盐妞蹦跳着跑开时，腕间的铜铃轻响。顾沉舟望着她的背影，又望向运河上重新扬帆的盐船——船帆上“义盐”二字己被撕去，换成了新印的“民盐”。 晚风掀起他的衣袂，他摸了摸腰间的盐晶花。那是顾夫人当年留下的，此刻正随着心跳发烫。 “盐脉归民。”他轻声念道，“这才是真正的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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