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的新加坡港，防空警报撕裂了湿热的空气。林诚毅抱着头趴在码头货箱后，弹片擦着耳际飞过，削落了鬓角一缕黑发。硝烟中，他看见苏明漪跌坐在地，金丝眼镜不知去向，白衬衫被血渍晕染出可怖的形状。
“明漪！”他扑过去时，陈振邦己经将苏明漪拽进掩体。这位向来虎虎生风的汉子此刻眼眶通红，短刀上还沾着日军潜艇兵的血：“小日本的飞机，炸了咱们刚造好的三号船坞！”
苏明漪按住手臂的伤口，指尖颤抖着摸索到口袋里的银簪残件——那是上个月她亲手熔了母亲遗物，给每艘商船船头都镶上了凤凰尾羽。“船可以再造，”她咬着牙撕开裙摆包扎，“但咱们得把运给滇军的药材送出去。”
当夜，商会地下室的油灯下，三人围坐在斑驳的海图前。林诚毅的右手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前日抢修引擎时被齿轮划伤的。他用左手圈出安达曼海域的隐秘航线，沙哑着嗓子说：“这里暗礁多，军舰进不来，但...”
“但需要最有经验的舵手。”陈振邦接话，广彩瓷片挂件随着他的叹息轻晃。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硬掉的绿豆糕：“码头老周头塞给我的，说让咱们垫垫肚子。”
苏明漪眼眶一热，想起白天老周头被弹片击中的瞬间。老人最后的动作，是把怀中的航海日志塞进她手里，那本子里夹着张泛黄的婚书——原来他等了隔壁米商女儿一辈子，却从未说出口。
“我去开船。”林诚毅突然说。苏明漪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的血丝与坚定：“玉符在我身上，能感应暗礁。你们留在岸上，组织华商转移妇孺。”
出航那日，苏明漪站在破损的灯塔下，看着“凤凰号”的尾灯消失在雨幕中。她摸着口袋里的银簪残件，突然发现尾羽处刻着细小的“诚”字——那是林诚毅去年偷偷让人刻的。
三日后，电台传来杂音：“这里是凤凰号...遭遇水雷...龙骨...”苏明漪抓着听筒的手开始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首到深夜，浑身湿透的林诚毅被渔民拖上岸，怀里还死死护着装有药材的铁皮箱。
“船沉了。”他躺在病床上，绷带缠着额头，“但我把货箱绑在浮木上，顺着洋流漂去了仰光。”他望着苏明漪红肿的眼睛，突然笑了：“你知道吗？落海的时候，我想起你说过，华商的血能重铸脊梁。那海水灌进鼻腔的滋味，真像重生。”
陈振邦推门进来，手里拎着坛自酿的米酒：“别肉麻了，老周头的徒弟们在船坞废墟上搭了个棚子，说要接着造铁壳船。”他给自己倒了碗酒，喉结滚动：“我去了趟米商铺子，把老周头的婚书交给了他等的人。那老太太摸着婚书，说了句‘这辈子值了’。”
窗外，战火仍在燃烧，但商会废墟上，新的凤凰旗己经升起。苏明漪将银簪残件递给林诚毅，他用绷带缠着的手接过，在月光下刻下另一字“漪”。两枚残件拼在一起，正是完整的并蒂莲。
“等打完这仗，”林诚毅的声音混着酒香，“咱们把灯塔修成瞭望塔，再在塔顶种满苏伊士运河带回的蓝玫瑰。”苏明漪别过头，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眶，却悄悄把手指勾进他缠着绷带的掌心。
陈振邦背过身，往嘴里灌了口酒。他望着远处零星的火光，广彩瓷片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那些光里，有老周头临终的笑，有米商老太太颤抖的手，更有无数华商在废墟里重新站起的身影。
“在南洋讨生活，哪有不摔跟头的。”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罕见的温柔，“但只要咱们攥紧拳头，碎了的船能再造，塌了的灯塔也能再亮。”
雨不知何时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商会废墟上，第一声锤击声响起，惊飞了檐下的雨燕。林诚毅与苏明漪相视而笑，指缝间的银簪残件，在晨光中折射出细碎的光，像极了他们走过的，满是裂痕却依然璀璨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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