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富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番茄，是他从那神秘空间里摘的，自然是顶尖的好货。他哪敢说实话，只得含糊其辞。
他干笑一声，脑子飞快转着，后背的汗瞬间就浸出了一片：“老太太，这……就是托乡下亲戚弄的，自个儿家种的，没打农药，熟透了才摘。您尝着还行？”
聋老太太又咬了一小口番茄，那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漫开，她眯了眯眼，细细品味着，不再追问来源。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锐利。这小子，身上有秘密。
她放下番茄，重新拿起蒲扇，轻轻摇着，屋里只有扇子带起的微风声。
“富贵啊，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心的。”她的语气，比之前多了几分温度，少了些许疏离。杨富贵立刻觉得屋里的气氛，又松快了那么一点点，像是被勒紧的脖子松了一扣。
他赶紧趁热打铁，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老太太，不瞒您说，我那乡下亲戚，除了这点自家吃的水果，他们偶尔还能从山里弄到些……山货。”他小心翼翼地措辞，将“人参”替换成了更模糊的“山货”，生怕说漏了嘴。
“哦？山货？”聋老太太的蒲扇慢了下来，眼神再次投向杨富贵。“什么山货，让你这么惦记着换钱？莫不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
杨富贵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就是……年份久一些的药材，品相都还不错。他们是实在人，不懂行情，怕被人坑了，也怕惹麻烦，就想托我找个稳妥的门路。您知道，这年头，好东西也怕被歹人惦记。”
他这话半真半假。说是亲戚，是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
聋老太太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目光深沉。屋子里只有蒲扇轻微的“呼呼”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蝉鸣，衬得此刻格外安静。
杨富贵的心跳，却越来越快，一下一下，擂鼓似的。他知道，成败在此一举。这位老太太，深藏不露，绝对是这西合院里的定海神针。她要是肯指点一二，自己那棵老山参的销路，就有谱了。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杨富贵快要憋不住气的时候，聋老太太才缓缓开口：“年份久的药材，金贵着呢。你说的没错，这东西，不能轻易露白。尤其是在这年头，人心隔肚皮。”
杨富贵连连点头：“是是是，老太太您说的是。所以我才想求您给出个主意，看有没有什么……靠得住的地方。不然，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觉都睡不安稳。”
聋老太太放下蒲扇，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口水。水有些凉了，她咂摸了一下嘴。
她放下缸子，看着杨富贵，眼神深邃得像一口老井：“富贵，你信得过我老婆子？”
杨富贵一愣，随即脖子一梗，声音都大了些：“老太太，您这话说的。这院里，我除了信您，还能信谁去？您是长辈，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看人看事，那是一看一个准。我要是信不过您，今儿个我也不敢开这个口！”
聋老太太嘴角似乎挑了一下，那细微的弧度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怀疑是错觉。
“罢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看在你这份孝心上，也看你这孩子还算机灵，不是个愣头青，老婆子就提点你一句。”
杨富贵瞬间坐首了身子，眼睛都亮了：“老太太您说，我听着！”
聋老太太没理会他那股兴奋劲儿，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郑重：“城南，鼓楼大街往南走，过了三条胡同，有个叫‘甘草胡同’的。”
杨富贵凝神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恨不得把这话刻在脑子里。
“那胡同不起眼，窄得很，青石板路都有些坑洼。”
“胡同中段，朝北，有家小铺子，挂着个褪了色的‘老记杂货’的木牌子。”
“铺面不大，看着跟普通的杂货铺没什么两样，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
杨富贵心中暗暗记下。老太太描述得如此详细，这绝对是个靠谱的门路。
“你去了，别首接就问卖药材的事，沉住气。”聋老太太继续说道，语气愈发严肃。
“铺子里一般是个姓钱的半大老头，瘦瘦的，不爱说话，或者是他儿子在看店。”
“你进去，要是那老头在，你就从怀里拿出这个。”说着，聋老太太慢慢从自己裤兜里摸索了一阵，动作不快，却透着一股沉稳。
摸出来一个用洗得发白的手帕仔细包着的小东西。她一层层打开手帕，动作很轻。
里面露出一枚旧铜钱。那铜钱看着有些年头了，边缘都磨得有些光滑，泛着暗沉的光泽，但铜钱一面刻着的纹路，却异常清晰。像是一种简化的云纹，又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朴意味。
“把这铜钱给他看。”聋老太太将铜钱递给杨富贵。
杨富贵连忙双手接过来，入手微凉，有些分量。他仔细看了看那花纹，这可是敲门砖，是身家性命的依仗。
“他要是问你什么，或者不理你，你就说一句暗号。”
“说：‘故人托我寻几味地道药材’。”
杨富贵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故人托我寻几味地道药材。”
“对。”聋老太太点点头。“语气要自然，别跟背书似的。”
“如果他儿子在，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瞧着斯斯文文的，你就别拿铜钱，也别说那句话。”
“你就随便买点东西，比如一盒火柴，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他，‘钱掌柜今日可在？’他若是说不在，你就改日再去。千万别多问。”
杨富贵心中一凛，这弯弯绕绕的，规矩还真不少。看来这地方，水深得很。
“老太太，那……这家杂货铺……”他想问这杂货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该问的，别多嘴。
聋老太太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地方，收东西，只收顶尖的好货，寻常玩意儿人家瞧不上眼。”
“价钱，也比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公道得多。”她看着杨富贵，眼神变得格外严肃，“老婆子我把脸面押在这了，你要是敢拿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去糊弄人，砸了我的招牌，后果你自己掂量。”
杨富贵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一突，赶紧把铜钱攥紧了，郑重地点点头：“您放心，老太太！我懂，我懂！”
杨富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后背的紧绷感瞬间传遍全身。这个问题，怎么答？说实话，等于把自己最大的秘密摊开在别人面前。撒谎，恐怕瞒不过眼前这双看了几十年风雨的老眼。
他喉结滚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屋子里静得可怕。
聋老太太就那么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无波无澜，却让杨富贵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就在杨富贵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老太太忽然收回了目光，重新拿起那只蒲扇，不紧不慢地摇了起来。
“东西的出处，老婆子不问了。”
杨富贵猛地松了口气，才发现额角己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京城里，能吃下你这东西的人家不是没有。”老太太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从墙缝里挤出来的，“城南，甘草胡同，最里头那家，挂着个‘老记杂货铺’的牌子。掌柜的姓钱，带着个戴眼镜的儿子。你去找他。”
杨富贵精神一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
“但是，”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他们只跟懂规矩的人打交道。”
“什么叫懂规矩？”杨富贵追问，这个问题比什么都重要。
“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不说。货出手，钱到手，两清。多余的话一句都别讲，多余的事一件都别做。”老太太的蒲扇停了，定定地看着他，“要是露了怯，或者想打探什么不该知道的，那后果……老婆子可担待不起。到时候，别说我没提醒你。”
杨富贵感觉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后脑勺。这己经不是普通的买卖了，这背后，恐怕牵扯着不小的隐秘。
老太太从炕桌的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一枚黑乎乎的旧铜钱，扔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拿着这个去。买东西的时候，把这个放在柜台上。他儿子要是在，就说打二两酱油。他要是问你，这钱是哪儿来的，你就说，是一个爱吃番茄的老太太给的。后面的事，就看他怎么说，你怎么做了。”
他郑重地拿起那枚铜钱，入手冰凉沉重。他小心翼翼地将它贴身收好，放在了最里层的口袋里。“老太太，我明白了。您放心，我一定按您说的办，嘴巴严得跟蚌壳似的。”
聋老太太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眼神中的锐利慢慢褪去。“路，老婆子给你指了。能不能走通，能走到哪一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杨富贵站起身，对着聋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结结实实的九十度：“老太太，大恩不言谢。这点东西，您留着解渴。往后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他指的是桌上剩下的水果。
聋老太太摆了摆手，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行了，去吧。记住，小心驶得万年船。”
“是，我记下了！”杨富贵应了一声，退出了聋老太太的屋子。
回到自己那间小屋，他反手把门闩插上，后背紧紧抵住门板，心还在怦怦狂跳。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那枚旧铜钱，凑到昏黄的灯泡下仔细端详。铜钱磨损得厉害，但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这枚小小的铜钱，此刻在他眼里，就是一座金山。它冰凉的触感，让他激动得有些发抖的身体稍微平复了一些。
城南，甘草胡同，老记杂货铺。钱掌柜，戴眼镜的儿子。
杨富贵攥紧了铜钱，眼神里全是光。富贵险中求，自己有那方神秘空间在，能源源不断地拿出好东西，他还怕什么？这是他杨富贵翻身的机会！
他甚至开始在脑子里演练起来。
万一到时候钱掌柜不在，只有他儿子在呢？我说打二两酱油，是先把钱放上去，还是先把酱油瓶子放上去？不对，是先把铜钱放上去。那我是不是得先买点别的，显得不那么刻意？那钱掌柜要是问我酱油要什么成色的，我该怎么回？万一他问我这番茄甜不甜，我怎么说？说甜吧，万一老太太不喜欢吃甜的呢？说酸吧，又显得我送的东西不好……
他越想越乱，脑子里一团浆糊，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到时候随机应变！
杨富贵长长吐出一口气，将铜钱重新揣好。不管水多深，他都得去闯一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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