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要娶的不是我,是我这条腿。”
绿萍的拐杖砸在楚濂肩头时,水晶吊灯的碎光正从她发间滑落。那根陪了她三年的檀木拐杖上还缠着当年的芭蕾舞缎带,此刻却像把生锈的刀,每一下挥击都带出破碎的呜咽。
“你切断我的动脉时,”拐杖尖戳进他锁骨下方,“说会用一辈子补偿。现在告诉我——”她忽然笑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补偿就是用婚姻囚禁我?像养一只断翅的金丝雀?”
楚濂的白衬衫被扯得歪向一边,后颈撞在雕花书柜上。玻璃柜门里的芭蕾舞奖杯晃了晃,那是他十六岁时送她的生日礼物,底座刻着“致我的天鹅”。此刻那些鎏金字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像无数把小刀剜着他的视网膜。
“绿萍你冷静点!”楚妈妈冲上来想拉开她,却被拐杖扫到手腕。绿萍的眼神忽然变得锋利,像舞台上旋转时割破指尖的足尖鞋:“你们都知道,对不对?”她转向呆立门口的楚沛,少年的脸在落地灯阴影里白得像纸,“连弟弟都知道,只有我像个傻子——”
“够了!”汪展鹏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惊雷般的响。他冲过去按住绿萍扬起的拐杖,触到女儿指尖的冷汗时,心口猛地抽痛——这双手曾在国际芭蕾舞大赛上捧起水晶奖杯,现在却因颤抖握不稳一根拐杖。
舜涓的高跟鞋卡在地毯边缘,涂着珊瑚色指甲油的指尖死死攥着真皮手袋。她看见楚濂领口露出的齿痕,那形状像极了二十年前展鹏颈间的朱砂痣——那时她刚用怀孕逼婚成功,在婚礼前夜抓花了那个女人的脸。
“你们早该告诉我。”绿萍的拐杖“咣当”落地,金属箍在地面砸出凹痕。她盯着父母交叠的手,忽然想起车祸当晚,舜涓握着她的手说“濂哥会照顾你一辈子”时,无名指上的翡翠镯子蹭过她输液的针眼。
展鹏想抱她,却被她侧身避开。绿萍的轮椅在月光里投下扭曲的影子,像具被剥了羽毛的标本:“你们怕我发疯,怕丑闻影响汪氏股价,所以用谎言把我钉在‘完美受害者’的十字架上——”她忽然抓起桌上的相框,十七岁的全家福在她掌心碎成齑粉,“现在真相烂成这样,你们满意了?”
舜涓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妆面在夜风里皲裂成蛛网:“妈妈也是今早才知道……你爸爸他——”她忽然转向展鹏,指甲几乎掐进他西装袖口,“你早知道楚濂爱的是紫菱,为什么不说?啊?你是不是想等绿萍生完孩子再——”
“够了!”展鹏的怒吼震得吊灯轻晃。他弯腰抱起绿萍时,闻到女儿头发里残留的碘伏味——那是她每天擦拭假肢接口的味道。轮椅轱辘碾过玻璃碎片的声音里,他听见楚濂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以为时间能让她爱上我。”
紫菱的梦呓在午夜惊醒时,云帆正用指尖替她拂去额角的冷汗。她蜷缩在西柱大床上,睡裙领口滑下,露出锁骨下方那颗他曾吻过无数次的痣。
“楚濂……别掉下去……”她的手指紧紧攥着床单,指节泛出青白。云帆的拇指停在她颤抖的眼皮上,忽然想起婚礼那天,她穿着婚纱走向他时,眼底也有这样的惶惑——像只迷了路的小鹿,却错把猎人当成了森林。
“嘘,只是梦。”他俯身吻她眉心,尝到咸涩的泪痕。床头灯亮起的瞬间,紫菱猛地睁开眼,看见他睡衣第二颗纽扣松着,露出锁骨下方淡淡的齿痕——那是昨夜她在里留下的印记。
“我们去旅行吧。”云帆的指尖梳理她汗湿的发梢,忽然想起普罗旺斯花田里,她穿着白裙旋转时,发间沾着的薰衣草花粉。紫菱怔住的刹那,他己经掀开被子套上牛仔裤,动作快得像要逃离某个无形的追兵。
古堡的晨光里,紫菱摸着石墙上的常春藤。云帆的跑车停在碎石路上,引擎声惊飞了檐下的鸽子。她忽然想起梦里的岩岸——楚濂坠落时,绿萍的笑声混着海浪,像极了此刻风穿过廊柱的呜咽。
“这里……”她的指尖抚过石拱门上的雕花,忽然一阵心悸,“我好像来过。”云帆正在后备箱放行李,闻言动作顿了顿。阳光穿过他指间的婚戒,在她脸上投下菱形光斑,像极了那年在巴黎,他第一次带她看印象派画展时,莫奈画里的睡莲光影。
“下辈子如果迷路,”云帆替她系好安全带,古龙水混着皮革味裹住她,“就来普罗旺斯。”他的拇指擦过她唇畔,忽然用力按住,像要把某个名字从她舌尖碾成粉末,“这里的薰衣草会记得所有灵魂的气味。”
舜涓的指甲抠进展鹏书房的核桃木桌面,新做的美甲剥落了一块珍珠母贝:“你早就知道楚濂对绿萍是愧疚,为什么不阻止?”她盯着丈夫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沉默,在紫菱出生证明的父亲栏签下名字时,笔尖洇开团墨渍。
“阻止?”展鹏的雪茄在烟灰缸里积了长段灰烬,“你当年用孩子绑住我时,怎么没想过阻止?”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却遮不住眼底的冷,“现在轮到女儿被绑在婚姻里,你倒想起‘阻止’了?”
楼下传来绿萍的钢琴声,弹的是《天鹅之死》。舜涓忽然想起女儿十六岁拿国际大奖那晚,她抱着奖杯说“妈妈,我要成为白天鹅”,颈间的项链坠着颗水滴形钻石,像极了此刻她眼里将落未落的泪。
“紫菱远嫁也好,”舜涓忽然冷笑,抓起桌上的相框——全家福里紫菱笑得天真,“至少她不用像绿萍一样,被丈夫当成赎罪券。”相框摔在地上的瞬间,展鹏看见玻璃碎片里自己扭曲的脸,像极了被锁在保险柜二十年的素描本里,那个穿白裙的少女。
炉火在古堡客厅里噼啪作响,紫菱的钢笔尖悬在稿纸上方。MSN图标忽然跳动,楚濂的头像亮起来,带着伦敦清晨的时差:“绿萍今天肯吃早餐了。”她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小时候他替她摘树上的杏子,梯子不稳时喊“抓紧我”的声音。
“怎么了?”云帆的影子从身后笼罩过来,威士忌的气息混着雪夜寒气。紫菱慌忙关掉窗口,却看见他眼神落在她无名指的婚戒上——那枚戒指本该戴在绿萍手上,首到那场车祸改变了所有人的轨迹。
“你们就这么放不下彼此?”他的声音轻得像雪,却比冰更刺骨。紫菱看见他指节捏皱了羊皮沙发,忽然想起巴黎暴雨夜,他也是这样捏着她的下巴,问“心里还有他吗”,那时她的眼泪混着雨水,砸在他昂贵的皮鞋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解释被摔门声切断。云帆的围巾扫过她鼻尖时,她闻到熟悉的雪松味——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在香榭丽舍大街买的古龙水。窗外传来跑车轰鸣,雪粒子打在百叶窗上,像极了绿萍摔碎奖杯那晚的暴雨。
古堡的钟敲了十二下,紫菱数着薰衣草干花的花瓣。第七片落下时,她听见碎石路上的刹车声。云帆的大衣沾着雪粒,眉间凝着比夜色更冷的霜,却在看见她抱着花瓣缩在壁炉前时,忽然蹲下来吻她指尖的冻伤。
“下次再为他掉眼泪,”他的声音埋在她发间,带着雪水的凉,“我就把你锁在薰衣草田里,让蜜蜂替我看着你。”紫菱摸到他后颈的湿痕,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炉火忽然噼啪炸开火星,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潮——那是她从未看懂的深海。
绿萍在凌晨三点惊醒,假肢接口传来熟悉的灼痛。她摸着床头柜上的安眠药瓶,忽然想起楚濂婚礼前夜,他坐在她床边说“我们会慢慢爱上彼此”,袖口露出道月牙形伤疤——那是十六岁替紫菱摘马蜂窝时被蛰的。
窗外飘着细雪,她转动轮椅靠近落地窗。远处的古堡亮着盏孤灯,像极了那年在伦敦,她隔着泰晤士河看见的、楚濂公寓的窗。那时她以为那是指引她回家的星,现在才知道,不过是片迷惑飞蛾的磷火。
“原来最残忍的不是失去腿,”她对着雪夜举起空酒杯,“是你们用‘爱’的名义,把我困在永远到不了的舞台中央。”杯底落下时,压碎了半朵干枯的薰衣草——那是紫菱去年寄来的生日礼物,花语是“等待爱情”。
云帆在黎明前吻醒紫菱,胡茬蹭过她耳垂时,她闻到混合着雪水的薰衣草香。他的手指抚过她锁骨,忽然停在那颗痣上,像抚摸一件易碎的瓷器:“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他的唇擦过她颤抖的睫毛,“因为这里的每粒沙子,都听过我祈祷你爱上我的声音。”
紫菱抬头时,看见晨光正漫过远处的岩岸。她忽然想起梦里楚濂坠落的瞬间,自己伸出的手穿过他的身体——原来有些失去,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触及。云帆替她披上大衣,围巾在风里扬起,遮住了她眼底忽然涌出的泪。
“以后不会再提他了。”她的指尖攥紧他的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云帆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听见远处教堂的钟声里,绿萍的钢琴声忽然转成激烈的《卡门》——那是她车祸前最后一支独舞的曲子,那时她的足尖还能在舞台上绽放成血色玫瑰。
雪停了,古堡外的薰衣草田盖着层薄被。紫菱在稿纸上写下新的句子:“每个灵魂都有属于自己的花期,有的开在盛夏,有的开在雪夜。”云帆从身后环住她,指尖替她修改标点:“而我的花,开在我学会不再追问过去的那天。”
楚家的晨光里,楚濂对着镜子系领带。领口的齿痕己经淡成浅粉,像朵即将凋谢的樱。他摸出抽屉深处的紫水晶手链——那是紫菱十六岁生日时他送的,珠子上还刻着“Z.L”。楼下传来绿萍和楚沛的笑声,他忽然想起那年岩岸边,紫菱喊着“哥小心”时,海风卷着她的马尾扫过自己手背。
“该走了。”绿萍的轮椅停在门口,她穿着新做的红裙,假肢上缠着与裙摆同色的缎带。楚濂伸手扶她时,触到她手腕内侧的疤痕——那是他替她推治疗抑郁的针剂时留下的。阳光穿过她耳坠的碎钻,在他袖口投下细小的光斑,像极了那年她在舞台上旋转时,足尖溅起的光尘。
车窗外的薰衣草田飞速后退,绿萍忽然开口:“其实我早就知道。”楚濂的手指猛地攥紧方向盘,听见她轻笑一声,像风吹过空荡的舞台,“从你第一次碰我时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抱的不是我,是你心里的愧疚。”
他踩下刹车,薰衣草的香气猛地灌进车厢。绿萍转动着无名指的婚戒,那是用她车祸赔偿款买的,戒面刻着双人舞的剪影:“但现在我不恨了。”她望向远处的古堡,阳光正为尖顶镀上金边,“因为我终于明白,不爱我的人,就算用双腿换,也留不住。”
楚濂的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制止。绿萍从手袋里摸出张支票,票面数字晃得他眼花:“这是离婚补偿,用你的愧疚换我的自由。”她的指尖划过车窗上的雾气,画出只振翅的天鹅,“以后别再用‘赎罪’当借口,去耽误另一个女孩了。”
风起时,大片薰衣草掀起紫色波浪。紫菱站在古堡塔顶,看见那辆黑色轿车驶入花田深处。云帆的手搭上她肩时,她忽然转身吻他,带着晨露的薰衣草香混着他唇间的威士忌味,像场迟到多年的和解。
“我爱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散开,惊飞了檐下的鸽子。云帆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倒影,比任何珠宝都璀璨。远处传来绿萍的钢琴声,这次弹的是《春之祭》,激烈的旋律里带着破茧的决绝。
雪开始融化,薰衣草的嫩芽从冻土下钻出来。紫菱在稿纸最后写下:“所有未能说出口的话,终将被风吹向正确的方向。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在花期来临时,勇敢张开双臂。”云帆替她合上笔记本,指尖掠过她泛红的耳尖:“我的作家小姐,这次的故事里,没有遗憾。”
暮色漫过古堡时,绿萍独自坐在轮椅上看星。楚沛送来的薰衣草茶还冒着热气,她摸出藏在琴谱里的信,楚濂的字迹被水渍晕开:“对不起,我终究不是你的光。”信纸边缘夹着片干枯的薰衣草,她忽然笑了,将它投入壁炉。
火焰吞噬花瓣的瞬间,她听见远处传来云帆的跑车声。紫菱的笑声混着风飘来,像极了那年她们在花园里追蝴蝶时的清脆。绿萍转动着空了的无名指,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原来有些枷锁,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自己画地为牢。
“再见了,我的十七岁。”她对着星空举起空杯,仿佛在和某个时代碰杯。银河在头顶流淌,像条永不干涸的舞裙。轮椅轱辘碾过地毯,她驶向亮着灯的钢琴——这次,她要为自己跳一支舞,哪怕没有足尖鞋,哪怕只能坐在轮椅上旋转。
雪彻底停了,月亮爬上薰衣草田的尽头。某个窗口里,有人熄灭台灯,有人翻开新的乐章,有人对着流星许愿。而风穿过所有的故事,将秘密酿成花露,等着在某个清晨,被采花人轻轻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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