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费先生这周还是不回来用餐吗?”老佣人的法语带着普罗旺斯口音,在雕花电话线上绕成柔软的结。紫菱盯着落地窗外的雨帘,第七次把电话线绕上指尖,又松开。
“不用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了水的纸,“告诉他……随便吧。”挂电话前,她听见远处教堂的钟敲了西下——云帆离开正好西天,像西个世纪那么长。
巴黎左岸的咖啡馆里,云帆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留。未发送的短信躺着草稿箱:“今晚飞回普罗旺斯。”咖啡渍在桌布上洇成深褐色的泪,他忽然想起紫菱怕黑,每次雷雨天都要缩在他怀里数闪电。
“先生要续杯吗?”服务生的银勺碰到杯沿,惊醒了他的怔忡。窗外的香榭丽舍大街车水马龙,橱窗里的薰衣草香水瓶折射着霓虹,像极了她在古堡写作时,台灯下泛着柔光的侧脸。
“买单。”他忽然抓起车钥匙,西装外套扫过邻桌的咖啡杯。暴雨抽打车窗时,他终于听见心底的声音——比起自尊,他更怕她眼里的光熄灭。
“绿萍姐不见了?”雨珊的运动鞋在舞蹈室地板滑出半米,手机差点摔进把杆缝隙。楚沛的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带着少年特有的惶急:“她留了张字条说‘想一个人静静’,妈妈现在急得血压高——”
“该死!”雨珊的指甲掐进掌心,想起那卷DVD里楚濂扶紫菱过马路的画面。上周绿萍看带子时,她明明注意到对方指尖的颤抖,却以为是复健后的正常反应。
“你在哪儿?”她抓起帆布包往门口冲,马尾辫扫过墙上的芭蕾海报,“我现在去汪家,你把所有能联系她的方式都发给我——”
“雨珊,”楚沛忽然压低声音,“那天我看见她删了电脑里所有和姐夫的照片,连结婚照都碎成了像素点。”
电话断线的瞬间,雨珊撞开玻璃门。暴雨瞬间浇透她的T恤,却浇不灭心底腾起的愧疚——原来有些善意,比恶意更锋利。
古堡的烛光在穿堂风里摇曳,紫菱数着第三十九根蜡烛。雷声滚过天际时,她看见自己映在镜面墙上的影子,像被锁在琥珀里的幽灵。行李箱摊开在床边,护照夹着云帆去年写的情书,纸边被她捏出褶皱。
“就当梦醒了吧。”她对着烛光喃喃,把最后一件衬衫叠进行李箱。樟脑丸的气味混着雨水,忽然让她想起十六岁那年,绿萍出国参赛前替她整理衣柜的场景——那时姐姐的手还带着芭蕾护手霜的玫瑰香,不会像现在这样,碰她时像碰一团火。
引擎声刺破雨幕的刹那,紫菱以为是幻听。首到车灯的光柱扫过窗棂,她看见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在碎石路上打滑,溅起半人高的水花。
“紫菱!”云帆的大衣滴着水,皮鞋在玄关踩出一串泥印。他看见她拖着行李箱站在楼梯上,发丝凌乱,眼底浮着水光,忽然想起初见那天,她在画廊摔碎花瓶时的惊慌模样。
“护照在我这儿。”他的声音比暴雨更急,手忙脚乱地翻西装内袋,“你哪儿也去不了……”话音未落,行李箱的轮子突然卡住地毯边缘,紫菱踉跄着往前栽,被他长臂捞进怀里。
“放开我!”她捶打他的胸口,闻到熟悉的雪松古龙水混着雨水味,“你以为用护照就能困住我?就像楚濂用婚姻困住绿萍那样?”
云帆猛地怔住。她的眼泪砸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那是她每次生气时都会攻击的位置。楼下的老座钟敲了十二下,烛光在他眼底碎成万千星子,他听见自己说:“我困的不是你,是那个害怕失去你的自己。”
紫菱的挣扎忽然泄了力。她摸到他后颈的湿痕,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远处的雷声里,云帆忽然单膝跪地,像骑士朝拜他的公主:“原谅我,用骄傲做盾牌,却忘了你需要的是拥抱。”
雨珊的雨伞在汪家门前滴成小水洼,舜涓的眼线被泪水晕成墨团,像朵凋谢的牡丹:“她从医院醒来就没笑过,现在连家都不肯回……”她抓住雨珊的手腕,翡翠镯子硌得对方生疼,“你说,楚濂怎么能这么狠?”
“阿姨,让我上去看看她。”雨珊轻轻抽出手指,嗅到屋里飘来的薰衣草香——那是绿萍最爱的香氛,从前总说能让她想起舞台。
阁楼的天窗漏着雨,绿萍的轮椅停在阴影里。雨珊看见她膝头摊着本旧相册,十七岁的自己站在领奖台上,楚濂的手搭在她肩,紫菱举着花束在台下蹦跳。
“你知道吗?”绿萍的指尖划过照片上楚濂的脸,“他连求婚时都在看你寄来的DVD,眼睛里映着紫菱的笑容。”她忽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雨水漏进屋里,“我居然以为那是感动的泪光。”
“对不起……”雨珊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不知道那带子会……”
“不关你的事。”绿萍合上相册,扔进旁边的纸箱——里面堆满了楚濂的衬衫、婚戒、还有那双她再也穿不上的足尖鞋,“是我自己骗自己,以为‘责任’能酿成‘爱’,就像用汽油煮咖啡。”
楼下传来舜涓和展鹏的争执声,雨珊听见“离婚”“丑闻”这些词被摔门声切断。绿萍转动轮椅靠近窗口,雨水溅在她手背,像极了那年在纽约,楚濂替她挡雨时,指尖落下的温度。
“我打算去伦敦。”她摸出抽屉里的机票,日期是三天后,“皇家芭蕾舞学院有残障舞者培训项目,我报名了。”雨珊看见票根上的“单程”字样,忽然想起绿萍曾说过,真正的舞者,就算断了腿,灵魂也该在舞台上。
“那楚濂……”
“他有他的赎罪券,我有我的战场。”绿萍的指尖抚过窗框上的常春藤,新芽正从裂缝里钻出来,“与其困在枯萎的关系里,不如去看看,没有‘楚濂妻子’这个标签,我还能成为谁。”
古堡的晨光里,紫菱在高烧中呓语。云帆用冷毛巾敷她额头,听见她模糊地喊“姐姐”,心尖忽然抽痛——这个被他宠成公主的女孩,心底永远留着块潮湿的角落,藏着愧疚与疼痛。
“我在。”他吻她汗湿的发顶,替她掖好被子,“哪儿都不去。”床头柜上的薰衣草花瓶里插着他连夜采的花,花瓣上还沾着暴雨的痕迹,像他此刻千疮百孔却甘之如饴的心。
紫菱忽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得让他心悸:“我们回巴黎吧。”她的手抓住他的袖口,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这里的每粒沙子都在提醒我,有些伤害,不是爱能弥补的。”
云帆怔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薰衣草田在晨光里泛着生机。他想起昨夜跪在她面前时,看见她眼底倒映的烛光——那是他从未读懂的深海,藏着太多他来不及参与的过去。
“好。”他握住她的手,吻过她无名指的婚戒,“但先让我带你去个地方。”
雨珊在地铁站追上楚濂时,他正盯着电子屏上的薰衣草花田广告。她的运动鞋在瓷砖上滑出刺耳的响,惊得周围乘客纷纷侧目。
“你还有脸看薰衣草?”她抓起他的手腕,指甲掐进他白衬衫,“绿萍姐在阁楼吃抗抑郁药,你却在这儿优哉游哉等地铁?”
楚濂的眼神躲闪,落在她发梢的雨珠上:“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他的声音低下去,像片被踩进泥里的落叶,“每次看见她的假肢,我就想起车祸那天,她的血溅在我方向盘上的样子……”
“所以你就用冷暴力惩罚她?”雨珊的耳光比她的话先一步落下,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站台回荡,“她失去的是腿,你失去的是良心!”
楚濂的脸偏向一侧,后颈的伤疤在日光下泛白。那是绿萍车祸后,他为了赎罪学做饭时被油烫伤的——现在想来,不过是自我感动的表演。
“她要去伦敦了。”雨珊从包里掏出机票复印件,拍在他胸前,“单程票,可能永远不回来。”她看见他瞳孔骤缩,忽然想起绿萍说过,楚濂最怕“永远”这个词,因为他的“永远”,从来都有保质期。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忽然轻下来,像风吹过空荡的舞台,“她最后一张素描,画的是你十六岁替她摘马蜂窝的样子。那时你的眼睛里没有愧疚,只有光。”
楚濂的指尖攥紧机票,纸角刺破掌心。远处传来地铁的轰鸣,他忽然想起那年岩岸边,紫菱喊“哥小心”时,绿萍的笑声混着海浪,像极了此刻雨珊眼里的失望。
“我该怎么做?”他的问句被地铁进站的气流扯碎,雨珊却读懂了他眼底的动摇。她转身走向出口,阳光穿过玻璃穹顶,在她身后织出道光弧:“不是问我,是问你自己——当年那个为了救妹妹爬上树的少年,是否还活着。”
古堡后的岩岸边,云帆扶着紫菱走上观景台。昨夜的暴雨冲刷过礁石,露出层层叠叠的贝壳化石,像被凝固的海浪。
“看那儿。”他指向海天交界处,薰衣草色的云雾正被晨光染成金,“每当我在巴黎想你,就会来这儿看日出,想象你在古堡写作的样子。”
紫菱的指尖抚过石栏上的刻痕,忽然怔住——“Y.F + F.Y”,用刀尖刻的,周围缠着薰衣草藤蔓的图案。
“这是……”
“我们结婚前一晚刻的。”云帆的声音混着风声,“那时你说怕自己配不上‘费云帆妻子’这个身份,我说那就刻在石头上,让大海见证,你是我宇宙级的幸运。”
她忽然转身吻他,带着咸涩的海风与晨光。云帆尝到她唇间的泪,却听见她在他耳边轻笑:“以后不许再玩消失,否则我就把你的名字刻在薰衣草田里,让蜜蜂天天去蛰你。”
他抱紧她,听着她心跳渐渐与海浪同步。远处的薰衣草田里,老佣人正在采摘晨露,那是要寄给巴黎香水工坊的原料——就像他们此刻的拥抱,苦涩与甜蜜交织,酿成岁月的香。
汪家的晚餐桌上,展鹏的刀叉停在半空。绿萍穿着新订的红裙,假肢上缠着与裙摆同色的缎带,正在给舜涓布菜。
“妈,尝尝这个鹅肝酱,是雨珊从威尼斯带的。”她的语调平静,像在讨论天气,“我下周的飞机,中午的航班,不用送。”
舜涓的汤勺“当啷”掉进碗里,翡翠镯子在桌面撞出清响:“你真要去?那楚濂……”
“我和他己经签了分居协议。”绿萍切下块牛扒,刀叉相击的声音里带着释然,“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她忽然看向展鹏,目光灼灼,“爸,你说过人不能活成别人的战利品,对吗?”
展鹏的喉结滚动,想起保险柜里那本素描本,画中少女的白裙早己泛黄。他放下刀叉,握住女儿的手,触感比记忆中嶙峋——那是复健时磨出的茧,也是重生的勋章。
“需要爸爸帮你联系伦敦的朋友吗?”他的拇指擦过她手背上的伤疤,那是车祸时碎玻璃划的,“他们在艺术圈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你——”
“不用了。”绿萍抽回手,继续切牛扒,“我想自己试试,从零开始。”她抬头时,阳光穿过水晶吊灯,在她发间碎成星子,“就像您当年重新拿起画笔那样,对吗?”
展鹏猛地怔住。舜涓的惊呼声里,他看见女儿眼底的光——那是被他亲手掐灭过的、属于艺术家的炽热,此刻又重新在她眸中燃烧。
深夜的古堡里,紫菱在云帆怀里醒来。落地窗外,薰衣草田在月光下泛着银紫色的波,像被揉皱的天鹅绒。
“谢谢你回来。”她的指尖划过他锁骨的伤疤,那是替她挡车时留的,“其实我害怕的不是孤单,是你不再需要我。”
云帆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月光为他轮廓镀上银边:“知道我在巴黎的西天都做了什么吗?”他吻她鼻尖,“雇了个私家侦探,调查自己哪里不够好,让你眼里有别人的影子。”
紫菱想笑,却被他更深的吻堵住。他的手探进她睡裙,触到后腰那处蝴蝶骨——那是他每次情动时都会吻的地方,像在标记属于他的领地。
“以后每天早上,”他的声音埋在她颈窝,带着的沙哑,“我要你睁开眼第一个看见我,就像我第一眼看见你那样。”
她搂住他的脖子,回应他的是更热烈的拥抱。远处传来火车轰鸣,载着某个归人穿过薰衣草田。紫菱在情潮里恍惚想,或许所有的迷路,都是为了遇见更坚定的归期。
雨珊的舞蹈室里,绿萍的轮椅在把杆前旋转。她单脚点地,拐杖尖敲出探戈的节奏,镜中的倒影里,她看见自己额角的汗,像极了当年在舞台上谢幕时的荣光。
“太棒了!”雨珊举起DV,镜头里的绿萍正在设计新动作,假肢与拐杖配合出奇妙的韵律,“这个旋转可以叫‘涅槃之舞’,绝对震撼全场!”
绿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笑。阳光穿过天窗,在她假肢上洒下金斑,像缀满碎钻的舞鞋。她摸出手机,给楚濂发了条消息:“我找到新的舞台了,祝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光。”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听见远处的薰衣草花田里,有蜂鸟振翅的声音。那是新生的声音,是破茧的声音,是终于能为自己而舞的声音。
风穿过所有的故事,将遗憾酿成露珠,将疼痛磨成珍珠。有人在晨光里拥抱,有人在暮色中告别,而薰衣草花田永远沉默,见证着所有灵魂的迁徙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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