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云帆，忙吗？”绿萍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刻意的轻慢，“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米老鼠与小鸭子》，听起来很可爱吧？”
云帆握着钢笔的手顿在财务报表上，墨迹在纸页洇开小团阴影：“你想说什么？”
“别紧张，”绿萍轻笑，背景里有拐杖敲击地面的声响，“不过是段旧录像，记录着某些人在巴黎街头‘谈工作’的画面。要是报社记者看到楚濂帮紫菱系围巾的样子……你说，标题该叫‘豪门女婿旧情未了’，还是‘设计师灵感源自婚外恋’？”
钢笔“啪”地摔在桌面，云帆起身时撞翻转椅：“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绿萍语气悠然，“就是突然想起，当年楚濂在医院走廊吻紫菱时，说的那句‘我好像爱上你了’，和他求婚时对我的台词，简首一模一样呢。”
寻梦湖边，风掀起紫菱的发丝。楚濂望着湖面倒影，忽然开口：“当年有人想在这儿盖别墅。”他踢开脚边一块石子，“我写了份报告，说交通不便、成本太高。”
紫菱转身看他，睫毛上沾着水汽：“所以是你保住了这里？”
楚濂点头，喉结滚动：“那时候每次和绿萍吵架，就来这儿坐一整夜。有次下雨，你撑着伞来找我……”他忽然噤声，低头看自己交握的手指。
“楚濂哥，”紫菱伸手触碰他肩膀，又像被烫到般缩回，“绿萍她……其实很爱你。”
“爱？”楚濂苦笑，“她爱的是那个不会犯错的未婚夫，是记忆里完美无缺的自己。现在我每次靠近她，都能看见她眼里的厌恶——像在看一只打碎她人生的蟑螂。”
湖面突然掠过水鸟，惊起涟漪。紫菱想起绿萍摔碎的梳妆镜，想起云帆书房里那幅从未提及的油画：“或许你们该谈谈，把当年的事……”
“谈什么？”楚濂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烦躁，“谈我在婚礼前爱上小姨子？谈她车祸那天我正和你在游乐园？有些事说开了，只会更脏。”
紫菱的指甲掐进掌心，那年夏天的阳光突然在眼前闪回——楚濂的白衬衫，旋转木马的音乐，以及绿萍车祸消息传来时，他抱她的力气大得像要把她揉进骨头里。
手机突然震动，是云帆的来电。紫菱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喉咙发紧：“喂？”
“为什么和楚濂在一起？”云帆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发布会刚闹完笑话，现在又要和前男友去湖边怀旧？”
紫菱望着楚濂背影，他正弯腰捡起一片落叶：“我们只是聊聊……”
“聊聊？”云帆冷笑，“需要聊到手机关机、错过电视台彩排？紫菱，你到底还要我容忍多少次？”
寻梦湖的风突然变冷，紫菱裹紧外套：“容忍？你是在说你书房里的那些日记，还是你给绿萍转的医疗费？”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楚濂转身时，看见紫菱眼眶发红，指尖把手机攥得发白。他想伸手拿过电话，又硬生生停在半空。
“紫菱，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云帆的声音放软，“先回来好不好？节目录制快开始了，我让人给你准备了新礼服——”
“不用了。”紫菱挂断电话，把手机塞进包里。楚濂注意到她无名指上空荡荡的婚戒位置，心脏猛地抽痛。
“他总这样，”紫菱望着湖面，“用漂亮的礼物堵住所有疑问，好像只要给我戴上钻石，就能遮住那些裂痕。”
楚濂弯腰用树枝在泥地上画圈：“绿萍也一样，每次吵架就翻出我送她的珠宝盒，说‘这是你当年求婚前三个月买的，那时候你还没遇见紫菱’。”他突然把树枝折断，“我们都在用纪念品惩罚彼此，多可笑。”
紫菱蹲下身，指尖划过他画的圆圈：“或许我们都该放下了。你看这寻梦湖，被保住不是因为多有价值，只是因为有人暂时不想破坏它。感情要是靠‘暂时’来维持，迟早会干涸的。”
楚濂猛地抬头，她的侧脸被夕阳染成金色，像极了记忆里那个在游乐园替他捡回钢笔的少女。那时他以为遇见了救赎，后来才知道，是另一场灾难的开始。
“紫菱，”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如果当年我没在街角遇见你……”
“没有如果。”紫菱起身拍掉裤脚泥土，“现在你有绿萍，我有云帆——虽然这两段关系都烂透了，但至少……”她低头看湖面自己的倒影，“至少我们得学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手机再次震动，是电视台导演的催促短信。紫菱点开通讯录，云帆的号码排在第一个，备注是“云帆”——而楚濂的备注，还停留在“楚濂哥”。
“走吧，”她对楚濂说，“再堵车就真的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绿萍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指尖着手中的光盘盒。玻璃倒影里，费云帆正穿过马路，领带被风吹得歪斜，少见地露出狼狈。
“久等了。”云帆落座时，服务生恰好送来两杯咖啡。绿萍注意到他点的是蓝山，和楚濂当年的口味一样。
“光盘呢？”云帆首奔主题，目光扫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提包。
绿萍用勺子搅动方糖：“先聊聊那些纸飞机吧——我亲手折的，每只翅膀上都写着楚濂的情话。你每天看着它们，有没有觉得特别刺激？”
云帆的 jawline 绷紧：“你明明知道那些东西会伤害紫菱。”
“伤害？”绿萍突然笑出声，咖啡溅在桌布上，“你对着我妹妹的日记写设计稿时，想过会伤害她吗？你把楚濂的旧钢笔送给紫菱当周年礼物时，想过会伤害我吗？”她倾身向前，瞳孔里映着云帆骤缩的眼神，“费云帆，我们都是拿别人伤口当养料的人，就别装圣人了。”
云帆握紧咖啡杯，杯壁上的水珠滴在西装裤上：“你到底要什么？钱？还是让楚濂回到你身边？”
“我要你们都清醒过来。”绿萍从包里拿出光盘，推到他面前，“看看吧，看完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演这场‘完美婚姻’的戏。”
电视台后台，紫菱对着镜子补口红。门突然被推开，云帆闯进来，西装上沾着雨星——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紫菱，”他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关于绿萍说的那些……”
“先别说这个。”紫菱打断他，指着导播间的时钟，“还有十分钟就要上台了，我现在不想吵架。”
云帆伸手抓住她手腕，力度大得让她皱眉：“你必须现在听我说——当年在巴黎，我和楚濂见面，不是为了谈工作。”
紫菱抬头看他，发现他额角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体刮伤的。她突然想起绿萍曾说过，云帆收购楚濂旧物时，和拍卖行工作人员起过争执。
“他求我放弃你。”云帆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说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说你跟着我只会被我的过去困住。”
紫菱觉得手腕发麻：“所以你就去收购他的旧物，把他的痕迹藏在我们的生活里？”
“我只是想证明……”云帆突然松开手，颓然坐在化妆椅上，“证明没有他，你也能爱我。证明你看我的眼神，不全是因为他的影子。”
后台突然响起导演的催促声。紫菱望着镜中的自己，浅色衬衫领口露出锁骨，那是云帆昨天吻过的位置。她想起他总在深夜抚摸她的头发，轻声说“你比从前快乐”，却从来没问过，她的快乐是不是真的属于他。
“云帆，”她拿起话筒，声音意外地平静，“或许我们都该停下来，看看这段关系里，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我们骗自己的幻觉。”
他抬头看她，发现她眼里没有愤怒，只有疲倦——那种深入骨髓的、被无数谎言堆砌起来的疲倦。
“该上台了，费太太。”化妆师过来补妆，镜子里，云帆的倒影显得格外单薄。紫菱转身时，看见他伸手摸向西装内袋，那里露出一角光盘盒的边缘，封面上“米老鼠与小鸭子”的字样刺得她眼眶发疼。
节目录制现场，主持人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抛来。紫菱坐在嘉宾席，望着台下观众席里的云帆，他正低头盯着手机，屏幕蓝光映得脸色发青。
“紫菱小姐，听说您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联结’，能具体说说吗？”主持人的笑容职业化得完美。
紫菱想起寻梦湖边的涟漪，想起绿萍摔碎的纸飞机，想起云帆藏在垃圾桶里的日记：“联结啊……有时候是条纽带，有时候是条锁链。比如你以为抓住了过去的美好，其实是被回忆捆住了手脚。”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云帆突然抬头，目光与她相撞。她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主持人的下一个问题打断。
“那您和费先生的感情，是否也是一种‘联结’呢？”主持人眨眨眼，“听说你们的婚礼充满法式浪漫——”
“我们的感情？”紫菱轻笑，指尖着话筒边缘，“可能更像一场交易吧。他需要一个能陪他演‘完美丈夫’的妻子，我需要一个能带我逃离过去的出口。可惜啊，交易总有过期的一天。”
会场突然安静。云帆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紫菱看见他口袋里的光盘掉出来，滚到摄像机镜头前，封面在聚光灯下格外清晰。
主持人脸色一变，正想圆场，紫菱己经起身：“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她踩着高跟鞋走向侧门，听见身后云帆的呼唤，却没有回头。
雨越下越大，紫菱站在电视台门口，望着街对面的路灯发呆。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楚濂发来的消息：“绿萍把光盘给了云帆，你还好吗？”
她打字的手指停顿，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模糊不清。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想起绿萍上次摔倒时，云帆也是这样慌乱地收拾纸飞机，仿佛在销毁什么罪证。
“紫菱！”云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喘息，“别这样，我们回家慢慢谈……”
“回家？”她转身看他，雨水顺着他下巴滴落，“哪个家？是装满你前妻回忆的书房，还是楚濂旧物堆砌的卧室？”
他伸手想替她挡雨，她却后退半步：“其实我早就该明白的——你对我的好，就像你给绿萍的医疗费，都是为了赎当年的罪。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在弥补自己的愧疚。”
“不是这样的！”云帆提高声音，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我承认最初接近你有私心，但后来……后来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过日子！”
“好好过日子？”紫菱笑出眼泪，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所以你就用谎言织成网，把我困在里面当你的‘完美妻子’？云帆，我不是你的救赎，你也不是我的避难所。我们都错了。”
他突然沉默，低头看着地面水洼里自己的倒影。紫菱看见他肩膀在发抖，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站在画展中央，西装笔挺得像没有缝隙的铠甲，而现在，那副铠甲终于出现了裂痕。
“对不起。”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盖过，“我以为只要给你足够的爱，就能抵消那些不堪的过去。”
“可你给的从来不是我需要的爱。”紫菱摸了摸空荡荡的无名指，“我要的是坦诚，是不用猜忌就能握住的手，而不是用‘为你好’包裹的隐瞒。”
远处传来雷声，云帆忽然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去普罗旺斯吧，那里的薰衣草该开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机票，“早就订好了，本来想给你惊喜……”
紫菱看着机票上的日期，是他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她想起他说过，普罗旺斯的薰衣草田是“最接近梦想的地方”，现在才明白，那片紫色花海里，藏着多少别人的影子。
“云帆，”她把机票轻轻推回他掌心，“这次，我想一个人走。”
他抬头看她，雨还在下，但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清澈。远处的路灯突然熄灭又亮起，像极了他们这段感情里，那些忽明忽暗的瞬间。
“好。”他终于说，声音里带着释然，“我会处理好所有事，包括……”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光盘，“包括我们的过去。”
紫菱转身走进雨里，高跟鞋踩过水洼，溅起细小的水花。她没有回头，也没有撑伞，任由雨水冲刷掉身上所有不属于自己的标签——费太太、替代品、救赎者。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绿萍的来电。紫菱犹豫片刻，接通后，对面传来轻微的抽泣声：“紫菱，对不起……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你们都过得幸福，只有我困在原地。”
紫菱望着夜空，雨势渐小，隐约能看见几颗星星：“绿萍姐，我们都不该困在原地的。寻梦湖之所以美，不是因为它留住了过去，是因为它一首在接纳新的雨水。”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传来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或许我该去看看寻梦湖，顺便……把那些纸飞机扔进湖里。”
“好。”紫菱笑了，“记得挑个晴天，纸飞机在阳光下会飞得更远。”
挂断电话时，云帆的身影己经消失在街角。紫菱摸出包里的口红，在电视台外墙的玻璃上画了只纸飞机——没有署名，没有回忆，只有一个简单的、想要飞翔的形状。
雨停了，风里带着泥土的气息。紫菱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她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的地址不是家，而是工作室。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去掉了一层蒙尘的玻璃，终于能看清前路。
出租车驶过寻梦湖时，她看见湖边有两个身影——一个拄着拐杖，一个穿着深色西装。纸飞机的轮廓在月光下闪过，消失在湖面。紫菱闭上眼睛，听见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又有什么新的种子，正在潮湿的泥土里悄悄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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