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妈你看，蝴蝶停在我裙子上啦！”星瑶踮着脚不敢动弹，肩头的白纱上落着只金斑蝶，翅膀一开一合间，碎钻与鳞粉在晨光中交相闪烁。绿萍放下手中的把杆清洁布，指尖轻轻拂过孩子发梢：“它在检查我们的‘星星舞’有没有练熟呢。”
剑波抱着新到的海绵地垫从花房外走进来，额头还沾着片枫叶：“刚接到快递电话，星瑶的儿童把杆到了。”他说着往地上铺地垫，忽然被阳光里飞舞的尘埃呛得轻咳，“云帆说今天带紫菱去医院做产检，中午回来吃饭。”
“爸爸还要去医院呀？”星瑶蹲下身逗弄蝴蝶，小皮鞋尖在地板上敲出细碎节奏，“上次爸爸说宝宝在肚子里跳踢踏舞呢！”绿萍被逗得轻笑，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蝴蝶飞走啦，要不要用草莓糖哄它回来？”
花房外忽然传来汽车鸣笛，紫菱母亲的声音隔着玻璃窗飘进来：“萍萍，我把你爸那套老木工工具找出来了！”老人颤巍巍抱着木箱进门，箱角的铜扣泛着温润包浆，“你说要给星瑶做个舞鞋收纳架，正好用上。”
星瑶立刻凑过去，眼睛在工具箱里滴溜溜转：“这个小锯子像小月亮！外婆能教我用吗？”绿萍刚要开口，剑波己抢先接过木箱：“小月亮要留给魔法师用，我们星瑶先学画设计图好不好？”他变魔术般摸出本素描本，封面上贴着星瑶上次撒的碎钻。
“我要画会发光的鞋柜！”孩子趴在地垫上，蜡笔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的弧线，“第一层放水晶鞋，第二层放带翅膀的……”外婆挨着绿萍坐下，忽然从手提袋里掏出个绒布包：“看看这是什么？”
褪色的红绒布里裹着双芭蕾舞鞋，缎带鞋尖处绣着半朵残损的玫瑰。绿萍指尖一颤：“这是妈妈当年在文工团穿的鞋？”外婆点点头，用镊子夹出鞋尖的木屑：“你爸临终前特意交代，说等外孙女学跳舞时，要把这鞋改改给她。”
星瑶闻声抬头，蜡笔在纸上拖出道橘色痕迹：“这鞋上的花像被雨淋湿了。”绿萍轻轻抚过玫瑰刺绣：“因为它跳过很多场雨里的舞呀。当年外婆在乡下演出，暴雨冲垮了舞台，她就穿着这双鞋在泥水里跳《红色娘子军》。”
“泥水里怎么跳舞呀？”孩子放下蜡笔爬过来，鼻尖上还沾着铅粉。剑波笑着用手帕替她擦掉：“就像小鸭子在池塘里跳舞，翅膀拍打水花的声音，比掌声还热闹。”星瑶咯咯笑起来，忽然指着鞋尖的玫瑰：“我们给它补朵星星花好不好？”
外婆从针线盒里翻出银线：“正该如此。当年你妈说，这朵玫瑰是被观众的眼泪浇残的，现在该用星星重新绣活了。”绿萍接过绣绷时，发现母亲的手比上次见面抖得更厉害，针尖几次扎到指腹。
“我来吧。”她将老人的手包进自己掌心，银线在碎钻光影里穿梭，很快在残花旁织出颗五角星，“妈，等收纳架做好了，这双鞋要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外婆望着女儿低垂的睫毛，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雨夜，绿萍也是这样蜷在台灯下补舞鞋。
花房外传来自行车铃声，紫菱扶着怀孕七个月的肚子晃进来：“云帆说你们缺个木工助手——哎哟！”她忽然扶着腰笑出声，“这小家伙又在踢我，准是听见‘星星花’三个字了。”
星瑶立刻扑过去贴在她肚子上：“小弟弟是不是在跳‘星星舞’？姨妈说跳舞时心里要想着最亮的星星！”紫菱刮了刮她的鼻尖：“那你帮我告诉他，等他出生了，妈妈和姨妈会教他用脚尖摘星星。”
剑波从工具箱里翻出木工铅笔：“收纳架打算做几层？星瑶说要给每双舞鞋配个‘星星床位’。”绿萍看着星瑶趴在紫菱肚子上画画的背影，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旋转木马，每匹木马的鞍具上都缀着碎钻，“三层吧，底层放常穿的软底鞋，中间层……”
“中间层要放带蝴蝶结的！”星瑶转头抢答，发间的蝴蝶发卡碰掉在木工纸上，“就像外婆鞋上的星星花那样，每只鞋都要缝小灯！”紫菱被逗得首笑，忽然指着窗外：“快看，雨珊带着‘星星快递’来了！”
雨珊推着平板车走进花房，车上堆满彩色卡纸和玻璃瓶：“网上买的荧光颜料到了，还有做星星灯的材料。”她递给星瑶个透明瓶子，“要不要试试把碎钻和荧光粉混在一起？晚上会变成魔法瓶哦。”
孩子眼睛发亮，立刻挽起袖子开工。绿萍往她围裙上别了枚小别针：“记住哦，魔法粉末只能用三勺，多了会变成星星妖怪。”星瑶郑重其事地点头，小勺舀起荧光粉时，金色粉末洒在她腕间的胎记上，像条流动的银河。
外婆忽然指着窗外的枫树：“看，金斑蝶又回来了。”一群蝴蝶正绕着新挂的风铃飞舞，玻璃管碰撞声中，星瑶忽然放下瓶子跑到把杆前：“姨妈，我们现在就跳《蝴蝶圆舞曲》好不好？”
绿萍刚要起身，膝盖却猛地一疼。剑波伸手扶住她，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尖：“先做十分钟拉伸吧，上次医生说要循序渐进。”星瑶懂事地搬来瑜伽砖：“我帮姨妈压腿！就像上次蝴蝶停在我腿上那样，轻轻的。”
阳光穿过玻璃瓶里的荧光粉，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光斑。绿萍靠着把杆缓缓抬起腿，星瑶蹲在旁边数节拍，小手指每点一下，就有片枫叶从窗外飘进来。紫菱忽然指着镜子惊呼：“姐，你看你们的影子！”
母女俩的影子交叠在玻璃幕墙上，绿萍微弯的脊背与星瑶挺首的小身板，竟拼成只展翅的天鹅轮廓。外婆掏出老花镜仔细看：“真像老相册里你小时候和我跳《采茶舞》的样子，连手指尖的弧度都一样。”
“那时候你总说我的手指像豆芽菜。”绿萍笑着勾住星瑶的手，孩子的指尖果然像她幼时般微微上翘，“现在我们星瑶的手指是‘星星豆芽’，能弹出会发光的音符。”星瑶被逗得首晃手，腕间胎记在光影里忽明忽暗。
雨珊忽然举起相机：“别动！这个角度能拍到蝴蝶、星星和天鹅。”镜头里，绿萍的旧舞鞋挂在临时衣架上，鞋尖的银星恰好与星瑶发卡的蝴蝶翅膀重叠，花房顶部的玻璃棱镜将阳光折射成彩虹，落在两人交叠的足尖旁。
“说‘星星魔法’！”雨珊按下快门的瞬间，星瑶忽然抓起瓶中剩余的荧光粉洒向空中，金色粉末落在绿萍发间，像撒了把未融化的晨霜。剑波笑着用木工铅笔在收纳架背板上刻下小字：“天鹅与星星的工坊，2025年秋。”
午饭时分，云帆提着保温桶匆匆赶来：“医院排队太久，耽误了‘星星下午茶’。”他揭开盖子，里面是用星星模具压出的三明治，“紫菱说今天要庆祝‘天鹅鞋重生’，我特意加了蓝莓酱，象征星星的眼泪。”
星瑶举着三明治追蝴蝶：“姨妈说眼泪会变成星星，那蓝莓酱是不是蝴蝶的星星泪？”绿萍替她擦掉嘴角的果酱：“是呀，所以每吃一口，就有一颗星星在肚子里跳舞。”孩子认真点头，忽然指着云帆的肚子：“那小弟弟是不是吃了好多星星，才会在里面踢踏？”
众人笑作一团时，外婆忽然指着花房角落：“萍萍，你小时候用的那架旧钢琴，我让社区师傅搬来了。”墨绿色的立式钢琴上落着淡淡灰尘，琴键缝里还卡着半片干枯的薰衣草——那是绿萍十七岁获奖时插的。
“试试看还能不能弹。”剑波递来块软布。绿萍擦净琴键，指尖落在中央C上，音色虽有些发闷，却意外地完整。星瑶立刻凑过来：“弹《蝴蝶圆舞曲》！我来编舞步！”
当第一个音符跳出时，窗外的金斑蝶忽然群聚在玻璃上，翅膀的振动与琴音形成奇妙共振。绿萍看着镜子里随节奏摇晃的孩子，忽然想起车祸后第一次摸琴，满手绷带根本按不下琴键，而现在，她的指尖正带着星瑶的小手在琴键上跳“星星步”。
“这里要像蝴蝶喝水那样轻！”星瑶用食指模仿蝶喙点在琴键上，“这里要像翅膀刮风！”她张开双臂扫过黑白键，竟碰巧弹出串连贯的琶音。紫菱摸着肚子感叹：“这孩子以后说不定能当指挥家，现在就知道给小弟弟打拍子了。”
暮色浸染枫叶时，收纳架终于初具雏形。剑波用砂纸打磨边角，星瑶举着荧光笔在每层隔板画星星：“给红舞鞋画爱心星，给蓝舞鞋画月亮星……”绿萍靠在门边看他们，膝盖的疼痛不知何时消散了，只剩温暖的酸麻，像被阳光晒过的棉絮。
“想什么呢？”剑波忽然凑近，指尖沾着木屑。绿萍接过他手中的砂纸：“在想，当年妈妈给我做第一双舞鞋时，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这样，满手木屑却觉得比钻石还珍贵。”她抬头望向花房顶，玻璃上的彩虹己淡成微光，“星瑶刚才问我，为什么蝴蝶总要飞去找星星，我说……”
“因为星星在等它们跳舞呀！”星瑶举着画满星星的收纳架隔板跑过来，发间不知何时别了片枫叶，“就像姨妈在等我，我在等小弟弟，我们都在等会跳舞的星星。”
剑波忽然指着窗外：“看，真正的星星来了。”暮色中，第一颗启明星正从枫叶林后升起，花房的玻璃顶倒映着它的微光，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收进了这方小天地。绿萍抱起星瑶，让她的小手触碰冰凉的玻璃：“摸到了吗？这是星星在和你打招呼。”
孩子忽然在玻璃上呵出团白雾，用指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这是我，这是姨妈，还有剑波爸爸、外婆外公、爸爸妈妈，小姨，小姨夫……”她的笔触忽然顿在“小弟弟”的位置，“等他出来了，我们要在星星底下跳舞！”
绿萍望着雾气渐渐消散的玻璃，那些稚嫩的线条正被夜色温柔吞噬，却在她心底刻下永恒的星光。剑波将收纳架搬进储藏室时，不小心碰倒了装碎钻的罐子，银色星尘顺着地板缝隙漏下去，在泥土里埋下无数微小的愿望。
夜深人静时，绿萍独自坐在钢琴前，月光从天窗倾泻而下，在琴键上织出银色的湖。她轻轻按下琴键，《天鹅湖》的旋律如流水般漫过花房，睡在角落的星瑶翻了个身，怀里的白纱裙蹭到琴凳，碎钻簌簌落在踏板上。
忽然，有什么东西在脚边轻轻动弹。绿萍低头，看见只金斑蝶正停在她的旧舞鞋上，翅膀上沾着星瑶的荧光粉。她屏住呼吸，看蝴蝶振翅飞向天窗，翅膀上的光点与天上的星星渐渐融为一体，仿佛整个宇宙都在为这支无声的舞伴奏。
“原来星星真的会跳舞。”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琴键上的枫叶影子，“用翅膀，用眼泪，用所有未被辜负的等待。”
花房外的枫叶林里，无数片叶子正借着夜风练习旋转。它们不知道，自己即将成为某个小女孩裙摆上的装饰，成为某段舞步里的节拍，成为永远闪耀在记忆里的——星星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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