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自由思想者很是委屈，因为他的话总是被人误解。他低着头，慢慢地吮了一口酒，思索了好一会儿，又淡淡地说：
“哎呀――，人人都承认那是历史的必然，也就够了。是的，乡下老太婆们则高声喊叫，‘又闹匪啦！——又要改朝换代啦！——呸！换谁都是一个屁味！’—— 确实一个屁味！‘迊闯王，不纳粮’，不纳粮，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呢？去喝西北风吗？他们还要风流，钱又从那儿来呢？——难怪乡下老太婆们忿怒了，因为他们又被折腾了一番，又被洗劫了一次，儿子也被人抓走了，一去不见回来，窮上加窮了———”
“来！田野，咱们俩个干一杯，” 英烨抿嘴笑着，“你又何必说出这么难听的话来呢，皇上早该换换了，那是历史的必然，那是为了一个美好的未来呀——，要知道，他们并不在乎谁当皇帝——，他们也是没想到啊——。是的，如你所言，——他们不再哭泣，不再流淚，——他们要坚强起来，面对现实呀———”
“咳——”田野长长出了一口气。
英烨又笑着说：“——秦武今何在，长安草茫茫，世代兴亡，有似月出月落月亏园，本为自然。—— 改朝换代与黎民百姓又有何干？从来官是官，民是民，官民从来不同行哟——，老鞑子他们是个纯朴善良，崇拜英雄的民族，他们是尊敬那位先生的呀——。中华复兴需要有个新思维，新概念吧——，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事情呢——。他们，仅仅希望不要拿一个民族说事罢了——，他们欣赏民主制度，渴望获得民主与自由，还有平等。也期盼着新国家能够给个正式文告并写入憲法中。——可是，令他们非常失望呦——。也是没想到啊——，更让他们目瞪口呆，他们的故土一开始就被人家出卖了呀——，他们失去了一切，他们失去的，也许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田野无奈地长叹一声，日本人说，“滿州非支那领土” ，你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你的中华疆界又在那儿呢？
“田野呀，他们不够优秀，也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所以不会骂人，只会犯愁。他们坐在炕头上，叼个烟袋，巴嗒巴嗒地冒烟，生闷气哟——。正如那位在大清国海关总署担任重要职务的英国人赫德先生所言，‘民不觉悟，官不醒’哟——。是的，屡战屡败，割地赔款，几万万两，几万万两的白银赔了出去，令他的国民无不感到深深的耻辱哟———”
田野淡淡一笑：“英烨老师呀，妳能说出这样话来，让我感到十分欣慰。可是，似乎人人都承认那是历史的必然，但心中还是难以平静下来呦———”
“是的，他们的心怎么可能平静下来呢——， 他们只求不要拿一个民族说事儿罢了，不要将一个民族全体都装进去呀！——你可以不容他们，革了他们的性命，也是罪有应得。可是，不要认为一个一败涂地的小民族就不应享有尊严，可以随意诽谤，任意汚辱吗？那就不伟大了，流氓的文明罢了———”
尉迟小声说：“英烨小妹呀，罢了——，罢了——，过去是无知，现在应该明白一切了吧———”
“呀——，错！错！错！悔之晚矣——，” 英烨也小声说，“也是。自入关的那一天起，诅咒、慢骂和喊打的声音就不绝于耳，‘反清复明’此起彼伏；又死死守着己经过了时辰的大明制度，不思进取，不想革新。内忧与外患接踵而至，相互叠加，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哟——，屁股坐在火药桶上，药捻子吱吱地呌着，火花西溅，硬是挺着过了二百六十又八年，终于爆炸了，翻了船。——他告诫世人，一个没有悠久历史和深厚文化底蕴的小民族，千万不要冲动，不要想入非非，不要试图去管理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国，那就如同飞蛾扑火一样，自取灭亡了———”
尉迟又小声说：“历史一再重复，兴与衰也是自然啊——，怎么说好呢，翻开历史看看，很少见个明智的君主吧——，历史上，哪个朝代不是饥饿的农民把菜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扯着他的耳朵，把他从龙椅上拽下来的呢——， 看来还只有大明朝的崇祯皇帝算是有点聪明吧，他下《罪己诏》 ，说是要减衣缩食，与民共渡饥荒，可是农民不耐烦了，不答应了。真是验证了那个寡妇定理：‘满街乞丐，改朝换代！’他怕受到羞辱，杀了自己的女儿之后，在一个太监的陪伴之下，在皇城后边煤山的一棵树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清廷就更不聪明了，怎么喊也不醒悟，还是闷头睡大觉，倒台也就在所难免了哟———”
東边外，烽火满天，村庄在燃烧，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大地，染红了白雪。往事让他们悲伤，现时让他们恐慌，他们的民族会不会被人斩尽杀绝？最后只剩下了地图上的抚顺，还有那个鞑靼海峡？他们的心在滴血，眼睛己经哭得干瘪了——。是的，他们有罪，天理不容，罪有应得，因为侵犯了一个具有千年文化与文明的大国，谁还愿意倾听他们的诉说呢——，把悲伤深深地埋在心底里吧———
“哎呀——，历史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吧，人人都喜欢民主、自由与平等，这便是我们的共识了――—” 田野淡淡地说。 又扭过头去，呆呆地望着窗外，又想起了他老父亲曾经说过的一些话，在滿州贩卖“三民主义”不得人心，他们毫不怀疑这块土地是被那个人卖给了日本帝国。连我们的同胞也都深信不疑，我有什么脸面还在这块土地上宣传什么伟大呢？还大谈什么民主，什么自由和平等呢？
过了好一会儿，田野看见朝伯伦主任走过的身影，于是说道：
“啊，朝主任过来了——”
赫培哲急着向窗外看看，大声叫道： “嗳！伯伦，进来，进来！咱们一起来喝点儿嘛！”
朝伯伦主任回身进了屋子，笑着说道：
“哎呀——，年轻人，只听你们吵吵嚷嚷，好不热闹，今天又检讨了什么重大的学术问题呀？”
“咳——，请坐，请坐！咱俩个先干一点再说，来，满上——，满上——。”赫培哲一边斟酒一边说着，“——我们是窮极无聊，万般无奈，找个难解的题目磨磨牙呀——，来，伯伦，干了！”
“嗯，干了！” 朝伯伦一饮而尽，“这酒真是绵软醇香啊！好久没喝了。”
“好，那就多喝一点吧，这是烧锅送过来的，也是代表村民们的意思。来，再来一点！——告诉你吧，咱们得小点声说话，‘墙壁有耳，严加防谍’呀——，今天，我们检讨了大清朝与民国之间的那些是是非非， 自然引出来了一个重大的命题——假设，老鞑子不入关，辛亥也就不会发生了吧？——其次，如果，这二百六十八年间不是异族统治，中华应该是亚细亚中最发达，最强大的国家了吧？”
“嗯——，”朝伯伦点点头，“你们都是才高八斗，了不得的大学士呀——，敝人，十一分的敬佩呦——，你们这几个大学士应该出国讲学，去美利坚合众国的哈佛大学或者耶鲁大学，再去法兰西的行政学院，给研究生们讲授中国的近代历史。——不过，在你们临行之前，我想多嘱咐一句——历史有一种偶然性，不可以假设，也没有如果呀———”
“耶——，你的学问可真比我们大呀——，連讽刺带打击，一句话把绝对多数人的观点全盘否定了，——厉害，——厉害呀———”
“非常感激！多谢誇奖！我朝某人才疏学浅，哪有你们的学问大呀——，你们该多聪明呀——，你们这几个天才人物，怎么不在三百年前出世呢？有了你们，中华一定是亚细亚洲中最强大无比的国家了吧———”
“嗯——，完全可能呀——”
“啊——，完全可能呀——，好了，有结论了，不必议论什么了———”
“哎呀——，可是，可是，——我们这几个天才之物，出生晚了一步呀——，所以中国才出了大问题呀———”
“呀——，是出生晚了一步？——我的老天爷呀——，真是令全中国的老百姓都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哟———”
“确实如是，怎不令人非常非常的遗憾和伤心呢———”
“我的意见，最好不要讨论这类的事情了，因为它会触及许多人的神经啊——，那些有钱好说话的们一定会噘你三軰祖宗的哟———”
“噢——，我们己经习惯于在这种社会氛围中生活了呀——，你不是经常告诫我们说，不要议论当前嘛，那又议论什么？只好拿老祖宗，拿民国的当下作为下酒菜了———”
“啊——，你们没忘了我的话呀——，大清朝是远去的历史了，许多事情都有些诡谲，人们难以了解其真相啊——。不要议论什么了，太无聊，太乏味了———”
“朝主任，咱俩个干一点！——我们心烦意乱呀——，我们仅仅是讲了许许多多历史上的一些趣闻或轶事罢了———” 田野举起酒杯说。
“也算不上什么趣闻，或轶事吧，几只兔子不知愁，坐在五风楼里论春秋。故事杂乱无章，细细品味起来也没什么意思——，反倒是有些安莫尼亚的味道，不是让人们流淚，就是刺激人们的心肺—――” 英烨笑嘻嘻说。
“噢——，英烨老师，不按惯例给今天的故事留个题名吗？”
“是呀！——那就名为——《梦寻满州利亚》吧，如何？”
“赞成！我来写个读后感吧，如何？”
“不可！因为你和我都是讲故事的人，各有其见。还是由读者去评说吧———”
“我是一个‘自由思想者’呀——”
“嗯——，也是——” 田野表示赞成。
“哎呀——，他们入关，实属偶然，也许是上天的谕旨吧，让他去管理一下总爱自我陶醉，又善于内斗的国家。‘清承明制’，全盘接受了那千年的封建制度，以及思想与文化，他无力改造那个国家的个性呦———。可是，他们自己却失去了本真，被环境氛围腐蚀，如同得了‘锡疫’一般，变成了不成器的一堆粉末。——因循守旧，顽固不化，不可能有什么新思维，也不可能接受什么新理念哟———，天哪！——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行，真是追悔莫及———”
“英烨呀——，历史本来就是这个模样，世上哪有一个万世一系的王朝，也没有一个永远强大的国家呀———，世上不是没有神仙，可是有了神仙又能怎么样？神仙也贪玩，神仙也爱风流哟———” 朝伯伦主任说。
咳，伯伦哪——，大清国也是一把辛酸淚吧——，是与非，功与过，如何评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客观地看待历史呀———” 赫培哲说。
“嗯——，百年之后，再去评说吧———”
“咳——，百年之后怕也不行吧——，” 英烨抿嘴笑着说，“一个憨厚的民族，在这块人称不毛之地，接纳了大汉民族中最为贫困的一部分人，总数超过二千五百万以上。也正是这个被人称作野蛮落后的他们构建了一个多民族国家。他逊位交权，五族共和民国政府成立，他们以为此后就可以过上太平的日子了。他们也是判断错误了，也是没想到啊———”
“呀呀——英烨老师呀，历史是不会倒退了，建立一个民主、自由与平等的新国家己为大众所接受了———” 田野也笑着说。
“是的，就让我们选举一个‘自由主义者’为大总统吧！请你脱下礼帽，伸出左手，轻轻地放在《五族共和民主国家憲法》上，她象征黎民百姓的心声，象征一个国家的繁荣昌盛，轻轻地抚摩，感受她们的激动，感受她们的温柔与宽厚，轻轻地抚摩吧——，把右手放在你的胸前，也就是放在心上，表示问心无愧，你不是一个说谎者，深深的一鞠躬，然后再举起双手稍过头顶，面对苍天，面向神灵，面向祖宗，宣誓吧！——说你热爱民众，愿做民众的忠实奴仆，忠于憲法，忠于国家，绝不欺骗，永不背叛，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嘿嘿——，傻丫头，傻小子们，也太天真了吧——，那‘民主、自由，还有平等’，是权力和财富的影子哟———” 赫培哲慢悠悠地说道。
“啊，赫老师，——我们爱新奇，爱不同，我们也爱民主、自由、还有平等，那是人们期盼的一个理想社会，也是人类共同追求的美好世界吧———。不管怎么说，那老一套的東西肯定是不行了，我们总该有个新理念，或新思维吧———” 英烨笑着说。
尉迟也笑了：“天苍苍，野茫茫，让我们继续胡诌吧———”
“田野呀，人们总有一些担心，一旦对权力失去监督，如果国家犯罪，你该怎么办呢？”
“哦！‘国家犯罪’？这可是个新问题，一个新概念呀———”
“奇怪吗？——我们应该向‘自由思想者’总统提出这个问题吧，仅供参考！”
“明白——”
“再说权力，别忘了我们所坚持的观点，——权力人物与老百姓是天生的一对冤家对头，——他们是生活在两个层面或两个世界的人呀——，他们不可能想到一起去，也就不会走到一起去呀——，从来，官是官，民是民，官民从来不同行哟———。让我们在神灵面前祈祷吧，——在朦胧的夜色里，望着那天边，望着那无限遥远处的美丽的光辉灿烂的星辰，愿苍天赐给人类幸福，阿门！”
“哈哈！民主就是分享权力，也意味着对权力的监督与限制，所以官僚们打心眼里就不喜欢它哟———，但又不能不声嘶力竭地喊叫——民主啦——，民主啦———” 尉迟笑嘻嘻地说着。
朝伯伦很是感慨；“啊――，一个朝代结束，一个朝代新生。希望他们能够让?民百姓休养生息，过个太平的日子。——不是重复历史，而是向文明前行一步吧！阿门！”
田野接话说道：“啊，朝主任，——许多事情还是乱七八糟哟——，近代中国为什么会遭遇那么多的苦难？每一次都让老百姓痛苦不堪呀——，究竟是什么问题呢？”
“哎呀！田野呀，我就爱喝酒，对历史没研究，也不感兴趣哟———”
“赫老师是教历史的，应该有所研究吧？” 田野又问赫培哲。
“咳——，不是己经什么都弄明白了吗？”
“我总觉得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吧———”
“来，田野，来，干一杯！” 英烨接过话说，“历史己经翻开了新的一页。过去的事情，己经清楚了，就是由于被一个野蛮，落后的民族统治了二百六十多年造成的呀———”
田野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还摸着酒杯，轻轻摇头：
“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呀。史学家与学者们经常吵架，乱扣帽子，还有谩骂，可是——”
“是的，他们吵架，他们谩骂，各自都以充分的事实作为根据。——只因我们少見多怪，大概那是一个文明国度里的民主与自由体现吧———” 英烨一边慢慢地喝着八王寺汽水一边笑着说。
“我们不了解这个世界，又缺乏教课书之外的常识，难以分辩出谁对谁错呀———”
“人们早己议论纷纷，又被几个大户人家骂了几十年，舌头都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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