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什么世界呢——”
“田野呀,我们都是平民,平民自有平民的视角和理解能力呀——。我说一个情况,——乡下老人和老婆婆们都说,老不看《三国》 ,少不看《西游》 。 《三国》就是争霸,人们欣赏的是什么呢?《西游》嘛,其实就是个好玩,闲着沒事儿扯《西游》嘛!还有《七侠五义》,《东邪西毒》之类的小说,把老的、小的全给教坏了,你说,怎么办吧?”
“哎呀——”
“那就不谈这个,由你选题吧。”
“哎呀——”田野在想。
“随便,谈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要乱贴标签,又慢骂他人——”
“嗯——,就说说科举吧——”
“为什么还要说它?”
“因为它很有意思呀,根据几个大人物的说法,好像中国就败在这个制度上了——”
“啊——,也好,那就谈谈你个人的高见吧——”
“我认为,科举不过是个国家选拔人才,选拔官僚,设立的一种考试制度而己,那个国家没有考试制度呢?” 田野说。
“可是——,那个埋没人才的考试制度,不该被废除吗?”
“那你就举出几个被埋没了的人才的人名和姓吧——” 田野追问。
“回家去问问你的老父亲吧,也许他知道——” 英烨笑眯眯。
“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田野说。
“不明白那就不明白吧——,啊,在国文教科书里,有那么一个故事吧,题为《范进中举》 ,范进中举了,可是他怎么又疯了呢?”
“啊,这个故事可谓家喻户晓,可是,——我的老师说了,科举制度是公平竞争呀——,废除了行吗?啊,让那些拉帮结伙的流氓、恶棍、盗贼,手拿着斧头和砍刀的恶人去当太守吗?那可就天下大乱了———。你,仔细想想,我们老师说的不算不对吧——,他还说过,科举制度倒是成全了没有势利背景的窮苦的读書人吧——,《范进中举》讲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故事吧———”
“是的,可是他怎么疯了呢?”
“他也是没想到啊——,所以乐疯了,那是他个人问题,与科举制度不相干吧———”
“呀——,还是你厉害———” 英烨笑了。
“怎么,我的老师说的没有道理吗?”
“你的老师大逆不道啊———”
人们总是盼望着有个博学多才的英明的君主降生到人间。可是——,由于人类的自然本性使然,欧罗巴人认为人生来就带有原罪。——所谓的什么“神仙”,其实也很自私,而且也难以从灵魂深处清除那些顽固的文化基因哟———,人们弹冠相庆,狂喜痛飲过后,一切又都回归到了原点。
田野低下了头,长长出了一口气“哎——”一声。
“田野呀,怎么了?——未来世界一定是美好的呀——灯红酒綠,醉眼矇眬,飘飘然地慢三歩,跳啊!舞啊!薄纱婀娜的美女,甜美的笑容,优雅的歌声,怎能不令人心醉神迷哟——,本也自然,你能说什么呢——,又惊讶什么呢——,谁又能听得到你的呼喊呢——,谁也别吹牛,历史本来也就是这个模样呀———”
“嘿嘿——,小丫头,颇有灼见——,可是,也有些酸溜溜的尖刻吧,谁能接受得了呢——,如果,有人控告妳诽谤国家公务人员,你受得了吗?” 赫培哲插话说。
“嘿嘿——,这儿是‘满州帝国’,——我想司法当局也不会那么愚蠢吧?他会受理这类的案件吗?”
“耶耶——,小丫头厉害——”
“我没有亵渎神灵,也没有辱没祖宗的意思——,我,称赞先人的智慧与创造啊——,时空己变,社会发展了,人口越来越多,心眼也就越来越多了呀——,—个乡下老人说,人奸地薄货物抽条,这是个无法否认的现实吧,神仙也无奈呀,上帝也烦恼哟!”
“哎呀呀——,小丫头——”
“神仙说,他的话仅适用于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时空己变,你为什么不随着时代前行,去解决新问题呢——,你不是个十足的蠢货吗! ——上帝则摇头说,你们也太聪明了,也不信我的什么呀,我也烦恼啊——,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只能随它去了———”
尉迟接话,淡淡说道:“面对着一个狂妄自大,又失去了求知欲的民族,你又有什么办法呢——,也是由于某种原因吧,顺从、沉默、成了民俗民风,他们终日低着头,为着生活而西处奔走,没人看见他们流淚,更没人看见女人们面朝墻壁哭泣的声音哟———”
“哎呀——,一切都是妄想,为了一口饭,他们必须选择沉默和顺从。犟嘴就没饭吃了——,可能还会遇上意想不到的什么吧?” 英烨小声说。
“是呀,人活着首先要有饭吃。在一个黑灰色的社会里,坏心眼的人越来越多了,妳说吧,该怎么办呢?”
“我说嘛——,那也好办,就都跟着也坏心眼吧——,不然的话——,还有其他选择吗?”
“哈哈!——全民皆坏呀———” 赫培哲笑了。
“也不会吧——,是我英烨爱开玩笑呀——,把事情说得过于严重了——。当未来的某一天,时来运转,我们之中有人加入了官僚行业,——请你不要变调,打心眼里作个好人吧,——你一定是幸福的。——平民百姓,不会背后责骂你,也不会当着你的面指桑骂槐。你也用不着带着保镖或护卫鸣锣开道呀——,你可以自由地行走在大街小巷里,走进平民大众之中,——否则,那就没准了———”
朝伯伦主任接话说:“哎呀——,我还是要劝告大家,不要去做官僚,——安下心来做个好教师吧,——从自身作起,不仅教授知识,更要向学生们传达一种科学精神,——教授他们观察,分析事物的能力,引导他们去思考和发现,——我们不能培养人云亦云,聪明绝顶,却又没有思维能力的白痴呀———,哲人哪,你说对不对?”
“是的,言之有理!” 赫培哲点点头。
“我呀,总有一种忧虑,” 朝伯伦又说,“要懂得,历史就是历史,历史有它的偶然性,不要去深究什么了。——人人都应当保持一份清醒和警惕,——教师应该心平气和地同孩子们在一起,不说多余的话,让她们好好長大。我们没有别的资本了——孩子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呀,是我们的未来呀!”
田野知道,许多事都是无法隐瞒的。他从老父亲那儿得知,——辛亥对鞑靼人的屠杀不能不谓残酷,当时的晚清湖北布政使梁鼎芬曾致信黎元洪说:“万国兵祸无此惨酷,谓满州为异种人,西洋各国独同过乎?何以于此则杀惟恐不尽,……” 。 一切都源于种族歧视和复仇主义情绪在作怪哟 ——,那个“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没人再提了,但诅咒,谩骂和嘲讽不绝于耳。——他们欣赏“二民主义”,一首期盼着,新国家能够给出一个正式的文告並写入憲法中,可是,让他们深深失望了。——他们的心思是复杂的,也难以说出深刻的程度,他们对过往的事情不想多说什么了———。
田野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说道;
“啊,赫老师,英烨怎么称您为法学家呢,有来历吧?”
朝伯伦主任又喝了一口酒,装腔作势,拉着長调说道:
“哎呀——,田野先生啊——,这事儿你该问问我呀,——他本人很不好意思说出那些糟糕的事情呦——,是不是,哲人?”
“嘿嘿——,那可好了。不过,——咱们有话在先,你可要公正地对待我哟,不可以说我的坏话。那样的话,我可要诉诸法律了。”
“诸位,听明白了吧,——他给自己打广告呢,谁家想要歪打官事邪告状,那就请他赫培哲先生好了———”
“哦——,赫老师,您还干过那个差事儿呢呀―—―”
“田野呀,你们的赫老师呀,可是个有大学问的人哪——,所以老校長才聘用了他,是特别聘用。他在这儿任教可是大大屈材了,他呀,东北大毕业后当了一名法官,是个很有名气的法官呀——。下面,就请曾经的赫培哲法官作个自我介绍吧,还有,除了当过法官之外,还干了什么不应该干的事情呢,让他自己来说吧———”
“哎呀——,年轻人,咱们在一起共事多年了。往事难回首,你们说吧,就我这个小老样的德行,什么事情能不办砸呢——,咳——,当一名法官不易呀,——有苦难言,天天审案,尤其是命案,最难审理呀。中国有句老话,呌‘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不分青红皂白,不去深究原因,就那么办案行吗?。法官办案,首要原则也是唯一的原则就是公正,不冤枉好人。有个案子(类似的当然多了),我问那个人:
“你杀人了吗?”
他回答说:“是的,法官先生,我把他杀了!”
“为什么杀人?”
“是他逼我,我才把他杀了呀,——”
“啊,他逼你——,蹊跷!——你为什么不来告状?”
“法官先生,我告状也没用啊,有理也打不赢官事呀——”
“为什么?”
“我没钱哪,我家窮,連个小猫都养不起呀,我媳妇带着孩子也离我去了――”
“那你就杀人呀?”
“是呀!我一无所有,也不想活了,——就先把他送进地狱里去吧,我和他到那儿在阎王爷面前再讲理吧———”
“ 嘿嘿——,你们说吧,我该怎么办?他的话是说,没钱就赢不了官亊,我赫培哲法官也是一个味,也不是个什么好物,对吧?哎—呀呀——,我不是吹牛,我赫培哲可是个维护人类正义的优秀的法官哪——,可是,他对这个讲究民主与正义的美妙的社会是绝望了,所以去找阎王爷,在阎王爷那儿说理,对吧?”
田野眨巴眨巴说:“我想,赫老师不会判他偿命吧?”
“啊,他应该偿命,杀人了嘛——。可是——,难道我赫培哲法官比阎王爷还阴暗吗——,我得弄个明白,于是,我给他指定了一位辩护律师,让律师代他起诉那个工厂主。 这件事故的起因是这样的——被杀者是一个铁工厂厂主,杀人者是他的一个雇工。工厂主欠他一年零三个月的工钱(当然不只是他一个人了),而且又开除了他。因为他带头‘闹事’,最后工厂主竟不承认曾经雇佣过此人,也就不存在欠薪问题了。事情就如此简单。”
“他们之间没签劳工契约吗?”
“有契约呀,都在工厂主的手里呢呀个——。工厂主方面很有势力,一看事情有些不妙,就聘用了三人律师团。我呢,就拖着,——没完没了的反复辩论,就是不判决。律师们说,事情难办了,工厂主方面就再给他们加钱。最后,——工厂主方面大概也是花不起钱了吧,也就认账了,也就主动撤诉了。”
“嘿嘿——,赫老师,你不会是同那三人律师团有某种——勾当吧?”
“哦——,田野呀,话不可以这么说呀,我赫培哲法官是那种人吗?告诉你吧,不须要勾结,被告者的那位辩护律师一出场,一拿出起诉書,工厂主就什么都明白了———”
“耶耶——,转换被告与原告的角色。这中间你就——没有什么问题吗?”
“无懈可击,一切的一切均符合法律程序———”
“啊——,一切的一切——”
“是的,一切的一切,均符合法律程序!”
“哦,真是令人佩服不己,那么就请赫老师再谈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吧——”
“哎呀——,我这个人哪——,根本不适于在讲究‘民主至上’的国度里担当什么法官喏——。那个??秘書长招见你,那个??特派员请你去,你们说吧,我该怎么办?我是按法律原则办事呢?还是按照他们的意思处理呢?——哎呀呀,——法官难当呀——,当个律师也一个样呀——,你说,怎么办?——我很无奈,于是,我又回到了学校,改学農科,毕业后和几个同学合伙租地种植水稻———”
“您又成为农学家了,发财了吧?” 田野笑着说。
“称什么学家呀,根本就不够资格哟,——我们几个全是书呆子,并不会种地呀,当然是要雇农民种地了。——到秋收时,人家说收了多少就是多少,我们也不能白天加晚上,坐在地里守着他们吧,也不至于傻到那个份上,再雇上几个人看着他们吧——,结果第一年还算不錯,有所收获;第二年收支平衡,待到第三年,收获所得还不足以支付他们的工钱哟——,赔了本,——认了吧。——你们说吧,像我们这种人还能干什么呢?”
“那后来呢?”
“于是,我就坐在家里闭门思过。承蒙诚谦校長厚爱,请我到他这儿来教书育人。我很感激诚谦老校長给我的这份工作啊——,我很高兴,和没心眼的天真的孩子们在一起说话。——正如诚谦校長所言,我们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可是我们能够培育出具有优秀品格的下一代呀,那时候我们就有希望了,——让这个社会符合人性、也符合天理呀!”
“赫老师,您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吧?可以讲给我们听听吗?” 田野又说。
“啊,故事很多呦,——可是不能让你们全知道啊——,那是我个人的秘密呀—――”
“赫老师,英烨老师为什么称您为法学家呢,而不是法官呢?”
“法官是官职,我不是法官了。至于法学家嘛——也谈不上,是小丫和我头开玩笑,给我戴高帽呀——,我,仅仅是闲来无事,研究了一点法律方面的事情罢了。法学家应该是个旁观者,他要研究法律本身,研究现行法律条款和程序的公正性和可操作性,以及权力滥用等等问题。权力的,社会的,与人心的顽固性难以改变,所以许多事情都很棘手啊———”
“我们不是实行民主制度了吗?”
“嘿嘿——,傻小子,法律是谁制定的?谁有资格制定法律?法律首先要维护谁的利益?——民主可不是某个大人物揮手一喊,就自然形成了——。国人不该忘记我们的民族特性吧,民主又是一个新物种,因此,民生制度的建立一定是个慢长而又艰难的过程呀——。等待吧,耐心地等待吧——,等待官僚们的良心发现吧!”
“我多少知道一些官场上的事情——”
“你的老父一定会告诉你一些官场上的事情吧——,書呆子们不要性急,也不能只上街叫喊几声就算了事,——激情过后就该坐下来,冷静地思考问题,不要谩骂,不要诽谤,更不要往他人身上泼脏水!——我们缺少民主方面的各种准备,更谈不上什么经验了,田野呀,我有一种观点,不知道是对呢,还是不对呢?——在现实社会中,哪个阶层的人群最有势力,能按住官僚们的脑袋,卡住他的脖子,——命令他们必须实行真正的民主制度,而不是口唱高调,愚弄百姓,——如果他执行,就不给他们饭吃,让他们饿着,肚子汩噜汩噜叫喊——,田野呀,中国有没有我说的这样一个阶级?”
“哦——” 田野不理解这句话。
“哎哟——,我也是因为当了几年的法官,接触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人物,——才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和想法呀———”
“赫老师,关于民主与法律问题,您一定会有更多的独到的见解吧——,可以谈谈吗?”
“哎哟——,哪里是什么独到的见解呀——,我们看问题,应该从多角度来思考,不要冲动,不要想当然,不要闭门造車,其实,最省力的办法就是进行比较,还有借鉴。——看看欧罗巴吧,他们在制定法律的时候有个假定——叫‘无赖假定’,也叫‘流氓假定’,——这个假定就是将所有拥有权力的人物(总统,大小官僚、准政府官员)以及大大小小的财大气粗的老少爷们,统统视为不守规矩的无赖或流氓,——因此要给他们戴上笼头,嚼子和兜嘴——限制他们的权力,——制定一套严密的、准硧无误的、具有唯一解的法律条文,明确规定政府和个人是干什么的,应该干什么事情,不可以干什么事情,违规者一律严惩治罪。可是——,中国的文化,中国的事情,非常复杂哟——,难以实现呀———”
“为什么要那么严厉?他们可都是人格高尚的社会精英呀——”
“田野呀,——社会发展了,人也变得越来越精明了,懂得了如何攀高,如何获得信任如何获得权力,懂得了如何窃取财富,道德早己失去了它应有的约束力哟!”
英烨笑了:“哎呀——,赫老师呀——,您的这一套理论,是对社会精英们的大不敬呀!是对他们的人格极大的汚辱呀——,東方文明底蕴深厚,何需法律约束?”
“嘿嘿——,小丫头,这就是東方文明与西方文明的根本不同之处,两者无法相容,所谓‘西学东进’,什么‘民主,自由’等等,都是不切实际的奢望呦———”
“啊啊——,我们必须守住东方文明,否则,就是亵渎祖宗的神灵了———”
尉迟小声说:“哎呀——,人们吵吵闹闹了这么多年,好像有了民主,好像也有了自由。大总统是选举产生的,省长也是选举的吧——,可是你只能投票选举他,结果一公佈,这民主就完成了。至于自由嘛,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不是把权力给了他们吗——,一切就由他说了算了——,这也是民心所向呀——,怎么?你不服气吗?大总统就是大管家,既然是大管家,一切事情就得听他的了,好了,就这么定了———。
朝伯伦笑了:“历史有它的偶然性,也有必然性,历史没有如果——,端正态度,面对现实,不要性急,静悄悄地观察,静悄悄地等待——,民主有个过程,也许是个漫长的过程。欧罗巴也是经历了一场大风暴的,再说,民主不是没有条件的,民主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得了的。年轻人不要性急,也不应该狂妄自大,曙光就在前头,曙光离我们不远了———”
英烨说:“来!——自由主义者们,来!干了这一杯吧!——滿州利亚深深的无奈,——无限的悲伤,——东边外烽火滿天——”
菜吃没了,酒也差不多喝光了,都有些糊涂,又好像也没糊涂,朝伯伦放心了,于是说:“可爱的年轻人,午后我还有点个人的事情,就不奉陪了,明天见!”
他一摆手起身离开了。
注
○1,一九二六年北伐战争开始,民国政府提出了名为“革命外交”的一种对外政策。国际法专家周鯁生,力推这项对外政策,称其为“正式流氓外交”。
○2,一九二七年日本暴发严重的金融危机,经济损失巨大。三十六家银行歇业,政府急忙拨款挽救三井银行和三菱银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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