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山间旷野静悄悄,淡淡的薄雾渐渐散去。一辆西轮馬車轻轻地摇摆着,带着明快悦耳的节奏——嗒嗒,嗒嗒的马蹄声,沿着塔尔峪河谷在曲曲弯弯的抚顺通往本溪湖的国道上,一路向南驶去。谷雨时节就要到了,陽春西月,风和日丽。每逢这个时节,堀井有辛一家人,还有学校的佐藤五郎先生,都会应约到示范农场场長野村正一先生的家中做客。堀井有辛大约五十二三岁,身材不太高,算是中等个头,微微胖了一点。他,一派满州绅士的模样,头戴一顶蓝色的旧礼帽,身穿蓝布長衫,脚上穿着亮亮的黑色尖头皮鞋。他很喜爱这一身的打扮,就是在警察署里,也是这个模样。他算不上日本的美男子,一般而己,近似圆形的脸庞,嘴巴上还留着一抹滿州人的那种胡须,有一种深沉和威严,但又总是笑呵呵地一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模样。他爱闲聊,就在街头巷尾,同乞讨要飯的花子攀谈时也是这个模样。坐在他身旁的,那位年轻貌美文静的女郎是他的妻子,她身着亮丽的大花图案的和服,脚下穿着木屐。坐在对面的一个小男孩,是她们的第二个儿子。与小男孩并肩坐在一起,身着栗色西装的年轻人是佐藤五郎先生,他是塔尔峪小学的日本语教师,同时兼任学校的副校长。
他们在满州利亚过着安逸舒适快乐的生活,令他的同胞们羡慕不己。这儿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更有一种别样的异国风情,他们感到非常开心。他们似乎很熟习这块自由的土地,但又感觉特别陌生,心中总是隐藏着那么一种难耐的孤独或寂寞,还有一种深深的不安。这儿是支那人说的东边外,与满州利亚的其他区域有所不同,帝国的精锐师团正在竭尽全力与“滿州匪徒”。正面交战
他们爱聚会,爱郊游,一有时间便会携儿带女聚在一起,在孤独与不安中享受着日本茶道文化,并述说生活中的一些家常琐事。他们也常常带着孩子到附近的山间旷野中去游玩,采集一些植物,扑捉一些蝴蝶和昆虫。其间,也能采到珍贵的灵芝和人参,让他们非常兴奋。在酷热的夏季,他们也会带着孩子到水面宽阔,水流平缓、深处齐胸,浅处过膝,清澈见底的大河里嬉戏玩耍。可以看见一群又一群,一会在水里,一会又跳出来在水面上飞行闪着银光的粉红色的白魚,如果站在水中不动,鯽魚就会来啃你的脚后根或脚指头,你慢慢伸手就能捉住它。也可以在岸边的柳树树根下的水洞里,摸到长着两条长胡子扁嘴巴的鲶魚。鲶鱼的身上有一层滑溜溜的皮肤,牙齿又特别锋利,回身咬你一口那就麻烦了。 那条大河又是很好的天然浴场,可以完全放松,脱个精光,泡在深水里,在温暖,纯净,又甜滋滋的河水中一边游泳,一边欣赏东边外的琦丽的自然风光。而后,躺在那细细的柔软的沙滩上,或者躺在岸边的鲜花野草丛中,舒舒服服地晒个太阳,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度过一个愉快美好的时光。
啊——,东边外,山岚起伏,茂密的原始森林郁郁葱葱,点点片片的梨花盛开,鲜花满山遍野,在微微的春风中轻轻地摇曳着。昨夜,下了一场小雨,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芳香,蔚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令他们心神分外舒畅,冬日的烦闷与初春的困倦随着微微的春風远远地散去了。
佐藤五郎先生感慨万千。他们的日本列岛,实在不是一个适于人类居住的地方,地震——海啸,海啸——地震,美丽的东京城瞬间化为乌有。由于地壳板块运动,他们很担心,日本列岛总会有那么一天滑落沉沒在馬里亚那的深深的海沟中。—— 《圣经》中讲述的大洪水,还有玛雅人关于《世界末日》的预言,大概并非凭空揑造妖言惑众吧。在这个小小星球的历史中,一定是经历了那样的巨大的灾变吧——,那么,日本的诺亚方舟又在何方?怎不让人深深的沮丧!——上帝将这块美丽富饶的土地赐给了鞑靼人,他们多么幸运,多么有福气呀!——我们大和民族,为了生存与发展,却要发动战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才获得了这块梦寐以求的土地啊!——露西亚人,越过乌拉尔山脉,以战争与威逼利诱的手段,轻而易举地从大清帝国手中夺得了大片土地,又以租借的名义占据了满州利亚的港口,在东方获得了两个出海口。大清帝国为什么把我们逐出了南满州?当然,我们得到了三千万两白银作为补偿。可是,我们比露西亚人更需要满州利亚这块土地啊——,在那次战争中,我们几乎耗尽了国力,乃木希典将军的两个爱子也牺牲在了旅顺口;战后他在拜見天皇之后,也在家中自杀了。噢——,也是为了满州利亚,三个哥哥两死一伤。佐藤五郎坐在摇揺摆摆的马車里,低着头想着国家的往事。有一首他最喜爱的歌,是为在满州利亚作战中英勇死了的士兵们写的,歌词与曲调很有一些悲伤的情感,但也令人振奋,因为得到了满州利亚,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佐藤五郎轻声地哼唱着。
在沿途山边的密林中,一群又一群几百隻几百隻的羽毛艳丽的山雀,迎着初升的太阳,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树枝的梢上,一边扇动着翅膀摇晃着尾巴,一边嘁嘁喳喳,春天又到了,都高兴地说着什么唱着什么。几十隻几十隻成群结隊的白色羽毛的大雁,在大河的淺水区里低着脑袋啄食小魚。——馬蹄的嗒嗒声、車轮在砂石路上转动的声音、还有小堀井的口哨声和揮舞拳头的身影都让那机敏的雀儿看见了,雀儿不再嘁嘁喳喳,静悄悄地逃跑了。几隻大白雁也“嘎啊——,嘎啊——” 警惕地 叫了几声,群雁都应声飞了起来,不慌不忙慢慢地扇动着翅膀,或盘旋在空中,或飞向远方。在野花草丛中觅食的山鸡,突然也飞了出来,拖着那美丽的长尾巴,带着刺耳的尖叫声飞入密林中。小堀井一惊一乍,立刻又激动了起来,他脚尖,双手捂着嘴巴,学着山鸡逃跑時的怪叫声,对着山谷连连大叫,又笑嬉嬉地咧着小嘴,歪着脑袋,侧着耳朵,静静地听着那多次反射渐渐衰减的回声,噢——,太有趣了。小堀井兴奋极了,老堀井扭过头来,望着儿子兴奋的模样,抿嘴笑了:
“哈哈!满州利亚,江山如画,它是我们日本帝国的属地了。”
他心中又默默地念叨着,一个勤奋不息,又安静,又不事张扬的纯朴善良的民族,不慌不忙在这块肥沃的土地上耕耘了数千年。他们没有那么多的狡猾,也没有那多的想法,他们一首在向前行,一首在进步啊——。所谓“文化”,所谓“文明”究竟是什么呢?
“爸爸,这滿州利亚太有趣了,——您怎么忘带猎枪了?打几隻大雁或山鸡作为礼物送给野村叔叔,他一定很高兴啊——,中午也有美味佳肴了———”、
“啊——,不是我忘带猎枪了,你应该知道,这儿是滿州利亚的东边外,是不允许放枪的,警察也不允许放枪呀———”“为什么?”
“为什么?就因为这儿是东边外呀———”
“爸爸,您为什么在滿铁辞职了?怎么跑到这儿当了个什么指导官呢?”
“啊——,我的兴趣不在滿鉄,滿铁工作枯燥无味,太烦人了。我爱滿州利亚,我爱滿州利亚的自然风光,我爱滿州利亚的鞑靼人,我正在了解鞑靼的历史,正在研究鞑靼人的风俗和人情,研究他们人的优秀的品格。滿州利亚地域辽阔,山川秀丽,土质肥沃,矿产资源丰富,我们必须守护住它,不要被露西亚人抢去了。所以我离开了满铁,穿上了軍装,成了一名地方警署的指导官啊———”
“啊——”小堀井好像明白了什么。
“滿州利亚是鞑靼人的故土,这个区域名叫东边外,还有个北边外,这是支那人的称呼,以区别于关东州。这个东边外是鞑靼人努尔哈赤的家乡呀———”
“啊——,原来这个滿州利亚是鞑靼人的故土呀——”
“是的,关于这块土地,我们日本帝国与支那人之间有个《滿州约定》——我们出钱又派出了一支部队,协助支那人的‘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民族主义战争,支那方面应允将滿州利亚这块他们恨之入骨的异种的土地交于我们日本帝国领有。这是支那人主动提出来的。我们日本帝国履行了一切承诺,所以这块土地也就理所当然归属于我们日本帝国领有了呀———”
“啊——,啊——” 小堀井点点头。
“利益交换是国家之间一切事务的第一基本准则呀——”
“啊——,这么说,滿州利亚就是我们日本帝国的国土了——”
“是的,就是我们日本帝国的国土了。为了这块土地,我们筹划了一百多年啊,今天终于完正的归于我们帝国领有了——。啊——,滿州利亚,山川秀丽,还有童话一般的美丽动听的故事和传说——”
“哦——,还有童话一般的美丽动听的故事和传说——”
“是的,非常有趣儿的故事和传说——”
“耶——,非常有趣的故事和传说,那就讲一个让我听听吧——,”
“你爱听吗?”
“有趣儿的,非常有趣的,怎么会不爱听呢——”
“啊——,我也爱听鞑靼人的故事和传说啊——”
“爸爸,快点讲一个吧,让我听听——”
“嗯——,嗯——,那就讲一个《狍子崽儿和老牛的故事》吧—— ”
“哦,还有这么一个《狍子崽儿和老牛的故事》,狍子是什么动物呀?”
“啊——,狍子嘛——也是偶蹄目的食草动物呀,像牛么,又没有长长的那样尾巴,像鹿么——,又没鹿的个头,头上的角也小,外表的最大特征就是屁股那儿有一块白毛。狍子很傻,所以呌傻狍子,因为一有点什么动静它就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所以很容易被猎人用箭射中。啊——,这个故事嘛,大约就发生在北边外吧,在北边外的茂密的原始森林里住着几户鞑靼人。那是在冬月里,天儿很冷很冷啊——,受西伯利亚寒流的影响,那地方比我们日本的北海道还冷啊——。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大地,还刮着很强的夾带着片片雪花的西北风,树梢晃动,一阵儿一阵儿的‘吱悠——,吱悠——’,好像什么动物哭泣一样小声地呼叫。哎呀——,天地一片白茫茫,那些食草的动物可就完了,找不到什么可吃的食物了,只好饿着肚子,走啊——,走啊——,西处流浪,去寻找一点可以充饥的食物。啊——,啊——,有一个失了群的狍子崽儿,哆哆嗦嗦,迷迷糊糊,也不知到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间,它听到了像似乌鸦的叫声。这个狍子崽高兴极了,它瞪大了眼睛,向那个方向望了望,眼淚都流下来了——”
“听到了烏鸦叫,它又有什么可高兴的呀——”
“哎呀——,你不明白么,有乌鸦的地方,可能,就有人家住在那儿的附近呀——。——太阳快要落山了,狍子崽儿忍着饥饿,寒冷、困倦和疲乏,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向着乌鸦叫声的方向走了过去。狍子崽儿拐过了一个小山岗,仃下了脚步,眨巴眨巴眼睛,抖喽抖喽精神,摸摸糊糊地看见了就在眼前不远的地方一个山崖下有几户农家,于是,它‘哞儿——,哞儿——’呌了儿声。那声音很小,也许只有它自己能够听见吧,它那西条腿也支持不住了,一下子就倒在了深深积雪里——”
“那狍子崽——后来怎么了?”
“狍子崽躺在雪窝里,闭上了眼睛——”
“它死啦?”
“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它又晃晃悠悠爬了起——”
“哦——,小狍子崽又爬起来啦——” 小堀井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是的,它有了一点精神,所以又爬起来了。因为农户人家都养牛啊(当然也养马了),必有好吃的草料,于是狍子崽急着走了过去。当它走近时,呀——,从那草棚里跑出来一个小牛犊,一边摇晃着尾巴,一边连连向它叫着,两个到了一起,哦——,好親热了一番,小牛犊把小狍子崽当小妹妹一样了,又碰鼻子又親嘴。那个老妪牛和老牤牛也走了过来,都来和小狍子崽碰碰鼻子呢,还轻声地哼哼着,那声音好像说,‘哎呀——,天儿这么冷,孩子,——妳饿了吧,我们这儿有吃的,过来,过来,跟我过来!’那个细心的老妪牛妈妈紧紧贴着小狍子崽和它蹭蹭肚皮,好像也在说,‘哎呦——,妳这么小呢,来吧,——我给妳点奶吃!’小狍崽儿就更高兴了,都没拿它当外人哪。小狍崽儿吃饱了,就迷迷糊糊地和小牛犊一起躺在软呼呼的谷草垫子上,呼呼地睡着了。待到早晨天刚刚亮的时候,那家的老主人好惊讶呀,笑眯眯地咧着嘴,‘嘿嘿——,怎么,这一夜之间又生了一个小牛犊呀——’ 他急忙把那个小狍崽儿抱进了屋里,给老太太看看,那老太太一见,更是乐得合不上嘴唇了,笑呵呵地把小狍崽儿搂在了怀里,轻轻地轻轻地摸摸它的脑袋,又轻轻地一遍又一遍着那柔软的黄毛。又对着小狍崽儿说,‘唉呦——,大喜呀!我家又添人进口了——’老太太说着,又把小狍崽儿竖了起来,俩个碰碰鼻子,又顶顶牛。老太太乐嗬嗬地好喜欢哟!
“讲完了吗?”
“还没有,今天就讲到这儿吧。”
“嗯——,这个故事嘛,真有趣儿,也挺有意思,可是,也太简单了吧,有没有更有趣儿的故事呀?”
“哎呀——,爸爸嘴拙心笨,也不会讲什么故事呀,把本来有趣儿的,美丽动听的故事给讲糟巴了,抱歉,抱歉呀——。还有个《小鹿和公主的故事》呢,今天就不讲了。因为这个故事很长,很长哟——,又非常,非常有那么—种——深沉的人间情感的什么呢――,更有一种深切的隐谕在里面。你知道满州利亚有个地方叫公主岭吗?这个故事就发生在那儿呀。”
“那就给我讲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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