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发警长斜愣着小眼睛看着木铁柱,装出一脸无奈的样子说道: “我们是警察呀,不能不履行一个警察的职责吧,不能不执行日本人的命令吧,有令则行———”
“是,孫长,我明白——” 木铁柱眨巴眨巴眼睛,又问,“啊,孫长,还有别的什么指示没有?”
“嗯——,注意,你们可要善待那个老东西呀,他老了——”
“明白,明白,孫长,你就放心好了。我们会好好保管他的,不会出什么亊儿的。”
木铁柱本也不愿意去执行这份差事,可是也没办法,他是外勤主管,是他的顶头上司,只能服从命令。那个老头确实老了,他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抱拳磕头,哀求放了他,还说事后必有重谢。可是他那敢放了他吗?这是孙长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放了他,孙长能饶了我吗?谁敢得罪孙警长呀——。
“你们把他撩在那儿啦?”
“还是老地方——” 木铁柱回答说。
孙大发点点头,随后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双手支着下巴,低下了脑袋,他心里也是有点发毛。哎呀——,两天过去了,怎么还不見有人来呢?老署长知道不知道这事儿呢?大概,可能,也许还不知道吧——。
“啊,啊——,我的太太,那就告诉妳吧。啊——,对于现刑犯嘛——有个例外,警察是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逮捕人犯的,并不需要通知什么狗屁的村长啊――—”
“啊, 孫警长,――”
“哎呀——,我的太太,——怎么对于‘现刑犯’这个法律名词都不明白呢?——告诉妳吧,现刑犯就是现刑犯。现刑犯者,有种种表现,——譬如,他走路的时候,姿态不正常,东张西望,一定是在寻找什么吧?或者悠悠当当,好像没什么事儿似的,其实心里头一定是想着什么吧,如此等等。” 他一边低头说着,又时不时抬头瞟那个女人几眼,“啊——,啊——,妳一定是个明白人,妳说吧,这种人的行跡不是很可疑吗?肯定是可疑的,这就构成了现刑犯罪呀!啊——,还有,背地里,在没人听见的地方,啊——,随随便便,肆意辱骂大满州帝国的警察官,也是属于现刑犯罪的呀――”
“孫警长,――”
“啊——,我的太太呀,妳是个聪明人,我己经把话说的很明明白白了——,哎呀――,真是让我孫某人头痛不己呀 —— 。哎呀——,大约,书念的太多了,知识越多,也就越糊涂了吧——” 孙警长一边绕着她划圈,又仰头望着天棚又说 ,“啊——,我重申,凡具有上述行为表现者,他的脑袋里一定是在思考什么吧?用土话说,也就是在捉摸什么吧,对吧?——这就是思想问题了,思想问题嘛——也就是思想犯罪问题了,妳明白了吧?——如果还不明白,就请去问问那个的日本人堀井有辛指导官先生吧――”
“啊,孫警长,——” 范太太无可奈何。
“我的太太呀,妳——应该明白的,证据一定会有的,而且是充分的,确凿的,嗯――”
孫警长又绕到她的身后,扭头斜眼,打量着她的身段,点点头又说:
“啊,啊――,目前嘛——,我们警方,正在审查他,还没有给他定罪,他仍然是个嫌疑犯吧。坦白地说吧,其实嘛——,在这个大滿州帝国里,想要治你的罪,还需要什么证据吗?如果妳一定要我们出示什么证据的话,也可以,我就是证据,我可以证明妳家的那个老头子就是思想犯!我就是证据――”
“啊――”
“妳终于明白了。——可以肯定,妳的那个家,对当今社会深怀不满,那不就是个思想犯嘛 ——,当然了,坦白地说,我这个小小的警长,也不是一点什么权力都沒有的,——我说他是思想犯,他就是思想犯,不是也是,——我说他不是思想犯,他就不是思想犯,是也不是――—”
“孙警长,――我想见一面我家的老人。”
“妳想见他吗?”
“是的,我想见他一面。”
“哎呀――,回想当年,我的爷爷,也是被县衙门无理由抓去的,硬说他犯了什么狗屁的法,又把他打死了。你又能奈何,” 孙警长转到她的背后,又说,“好啦,好啦——,我的太太呀,妳明白就行啦——,嗯——,我也不想再说什么了。 ——我公务繁忙啊!”
“请孙警长允许我见他他老人家一面吧——”
“啊——,这个嘛——,那是需要日本指导官堀井先生批准的呀——。啊——,見他也可以,——妳要劝劝他,让他承认是思想犯,我们警署也就可以根据他的态度研究研究是否放他回家了。嗯——,今天嘛——,妳就回家去吧,请吧――—”
听了这些话,她明白了,她向孙大发警长躬身行个礼,转身就走了。
这时, 孙大发警长急忙说:
“啊――,请等等。我可以和堀井指导官说说情况吧,——现在,我可以告诉妳了,妳家的那个老头儿,他不在我们警署里。目前嘛——,他的身体状况良好――”
那年轻女子走了之后,孫警长立刻找到臧金富和木头人。“那个老头儿家里来人了,是个漂亮的小娘们,她可能认识老庭琛,你俩给我盯着点。还有,你们俩个立刻把老头子送进市里矫正辅导院那儿去!”
臧金富愣愣地望着孫大发,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吧——,那老爷子己经是一碰就要掉渣的人了,送进去容易,能否完好无损的请回来可就难说了。臧金富结结巴巴迟疑地说:
“我——, 不是不服从你的命令,老署长找我有事谈呢,我没时间啊———” 说完回身就要走。
“你别走!今天,你必须和木头人一起把那个老东西送到市里去,你告诉欧警官,是暂时寄存在他们矫正辅导院那儿——” 孫大发心想,妳不是认识老庭琛嘛,那好!我把他送走,看妳能给我怎么样—――。
臧金富也是无奈,如今的孫大发己今非昔比,是说一不二的大人物了。
“那好吧,我无意违抗孫警长的命令,空口无憑,写个便笺吧———”
孫大发眨巴眨巴眼睛,迟疑了一会儿。他知道,便笺是不可以随意写的,便笺有印刷编号,少一张都不行。签发便笺必须写明亊由和签发人的姓名,职称,以及发出的时间,还必须是簽发人手写又不可涂改,并蓋上名章,还要注明持有人。这是为了防止伪造,因为便笺就是一纸命令或约定。
太阳就要落山了,晚霞迎着夕阳,臧金富带着便签和木头人出了村,在鈇匠炉那儿找了一辆馬車去了南山角那儿。范老爷子就被关在那儿的一个废弃了的烤烟房里。木头人打开门锁走进烟房里,看见范老爷子蓋着那床破被,卷缩成一个团趴在厚厚的那片谷草上一动不动。他似乎在睡觉,那也不对,他应该刚刚吃完饭吧。臧金富弯腰掀开放在老爷子身边的两屉饭包,看了看,饭和菜都吃了一点。这饭包是臧金富从村里饭馆買来的。 木头人没有好气的小声叫道:
“老范头,起来吧,这儿不安全,给你换个地方,跟着我们走!”
“送我到那儿去呀?” 范老爷子慢腾腾地翻身坐起来问道。
“这个不需要你知道,快起来,跟我们走!”
“不,我要去警署,我要见你们的老署长——”
“少费话,快滚起来!一个思想犯还要求什么,你这个不知死的老头子。”
范老爷子听了这话,立刻低下了头,慢慢抬起手来,摸了模脑门,随后便倒了下去。
见到这情形,臧金富,他看看木头人,木头人也看看他,谁也不敢去拽他,这回麻烦大了,怎么办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臧金富打算回去向孙长禀报时,见到老爷子的手动了一下,老人渐渐苏醒了过来。木头人又小声喊叫起来:
“啊,你醒啦!快起来,跟他们走!”
范老爷子一动没动,木头人也是急了,伸手拽着老人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坐在谷草上。老爷子仍然低着头,随后便跪下了,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道:
“请―—,请―—,请两位警官开恩,饶了我这条老命吧――,你们要什么我给什么。我是滿州帝国的良民啊――,你们要什么我,我――” 话音未落那老汉又倒了下去。
木头人一看不好,抬脚就跑了出去,边跑边说,我回去报告情况。木头人气喘吁吁回到了警署孫警长的办公室,他向孙长说明了情况。孙大发也是心烦,他瞪起了眼睛又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骂道:
“我咦他个奶奶的――,他还要见那个老東西!——要什么给什幺——,哼,哼,还想羞辱我孫大发吗?我,我什么都不要——” 孙大发从鼻子里哼哼两声,又说,“执行命令,我的命令就是堀井指导官的命令,去吧!他装死也不行,和我玩这一套把戏,没门!你们俩个不必害怕什么,一切由我孙警长负责,去吧,把他抬上車送走,到了那个地方他就应该老实了———”
孫长的命令就是堀井指导官的命令,那是不可以违抗的,于是两个人架着范老爷子硬是把他弄上了马車。夜色朦胧,他们静悄悄地沿着一条新开辟的国道,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把范老头送到了市里的矫正辅导院。
范家儿媳很是无奈,她不能不把事情向老署长说了,临走时她含着眼淚告诉老署长,孙大发警长说了,范老爷子被关押在市内的矫正辅导院里。 老署长心急如火,这个亊儿可不得了,他要问个明白,于是去找孫大发,却不见了他的踪影,也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待到第二天,孫大发上班了,他笑眯眯地坐在转椅里,左右摇晃着,又伸长脖子仰起脑袋望着天花板。这时,他的一个下属进了屋,在他耳旁说了什么。
“我知道,我明白,我不怕他们什么——” 孙大发回答说。
他的下属走了之后,他又坐了一会儿,还是不耐烦地去见了老署长。老署长很客气地对他说:
“啊——,你来啦,坐吧!有件事儿,就是关于那个姓范的老人的事儿。——请孙警长高抬贵手,原谅那个老人吧!——他不过是个农民,不懂得什么,年岁也大了。看在我老庭琛的面子上,把老人放了吧――” 老署长一边说着又将那个信封推了推,推到了孙大发的面前。
“啊,他人在哪儿呢?带到警署来吧,我也想见见他呢——”
孫大发吱吱唔唔,他也许没想到老署长首接出面了,这事儿有点麻烦了。 他敢伸手拿这筆钱吗?钱是绝对不能收的。在老署长一再追问下,孙大发不得不承认了是他命令木头人和臧金富抓了范老爷子。人己经送走,无法带到警署来了。
“将人请回來吧,有困难吗?” 老署长又紧紧追问,等待他的回答。
孙大发低下了脑袋,不说话。
“嗯——,那你就先回去吧,考虑考虑,想通了告诉我一声,回去吧!”
孙大发回到了他的办公室。还没有来得及坐下,木头人就跟着进了屋,慌里慌张,上气不接下气,说道:“啊,啊,孫长啊——,我们俩个一大早就去市里了。啊,孫长,那个范老头子,他,他―,他死啦——,他死啦呀——”
“你,你,你说什么呀?” 孫大发也是一愣。
“啊——,矫正辅导院的大夫说,是昨晚在半路上他就己经死了。欧警官一拍桌子横叨叨地责问我们,把死人送到我这儿来是想干什么?想陷害我们吗?”
“嗯,我知道了——” 孙警长一边说着一边揮揮手,让木头人出去。
孫警长眼睛首了,呆呆地坐在办公桌前望着天花板,心里乱七八糟。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深深地弯着腰低下了脑袋,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拍拍脑门,又“哎呀——”一声,怎么办?怎么办?
“来啦,请坐!——说说吧,人怎么了?” 老署长抬起头来很客气地问道。
“啊,啊——,报告署长!——他,他——死了。——啊,不是———”
“我知道了,己经派人去通知家属了。哎———”
孙大发一首低着头。他心里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越解释越糟糕。就一口咬定,这是堀井指导官的意见,老范头就是“思想犯”———
“啊——,你就回家休息吧。” 老署长说。
孫大发回了家,一头倒在炕上。 真他妈的倒霉透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了不得的,是自然死亡,是自然死亡——。
接近中午的时候,臧金富和木头来到了孙大发的家。臧金富报告说:
“人己经送回烤烟房了,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死了就死了吧,算不了什么,也不是我们打死的。——你们也不必担心什么,我负全部责任。我向家属说明情况,我们谁也没碰他,是自然死亡。这也是我们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啊——”
“明白!啊,孫长,你可一定也要得到场啊――” 木头提醒说。
“不用怕,死个人算不了什么,我负全部责任。啊——,我咦他个奶奶的,真是设想到啊——”
“啊,明白,明白!” 木头人嘴巴头是这么说,心里却很害怕,因为正个过程孙长都不在现场。那臧金富嘛——谁知道他向老署长都说了什么呢。
“哎呀——,你们怕什么呢,我们是依据大滿州帝国的法令行使一个警察权力的呀——。如果他要处分我们哥们,也不必怕他什么呀。——我老孙可以写封信,告他庇护一个‘反滿抗日分子’,那他不就完蛋了嘛,他也得去蹲巴蓠子呀——。现在的情况是,我要看看他,看他如何外理我们哥们,不用怕,没事儿的—―”
“那是,那是!嗯——,我们俩个就回去了。” 臧金富说完,扭头转身就走,木头人也没回头紧跟着也走了。
“唉,等等,——去,去打点酒来,再買点菜来,咱们哥们一起得喝点呀——”
“哎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臧金富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急忙走了。木头 人疑疑迟迟,看看他的孙长,没说什么摆摆手也走了。
孫大发其实不是不怕。死人了,模范警署的日本指导官会怎么说呢?又想到,这儿是东边外的边界区域,并不是一个太平的地方。他害怕在什么地方被村民绑起来,抽他的鞭子,或者用套野猪的套子把他吊在大松树的技丫上,让狼来扒他皮,啃他的骨头。小北村的后山山岭是一片森林,是棒子手和土匪经常出没的地方,常有人在那儿被抢劫,被杀害。其中也有警察,脑袋上套着破麻袋,脖子被细细的钢线紧紧的勒着吊死在树上。
老太太发现儿子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她多少也有点渺缝,于是走过来问道:“你今个是怎么啦,他们俩个干什么来了?怎么一付哭丧脸?你们几个叽叽咕咕说什么哪?”
“咳——,没什么正经事儿哟,狗扯羊皮――”
“没正经事儿?” 老 太太有点不相信。不说就不说吧,别惹儿子不高兴,于是转身出去了。可是,过了不一会儿,她又进了儿子的屋,要告诉他一件事儿,好让他高兴
“儿呀,有什么不高兴的,大前天,又有一个人给咱家送来那么多钱啊———”
孫大发一听楞了,眨巴眨巴眼睛骂了一句,“嘿,我咦他娘个的——,晚啦——,晚啦——,娘啊——,妳怎么不早说呢——”
这一夜,孫大发没能好好睡觉,翻來复去想啊,想啊,越想越乱套。最后想到了,还是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告诉同乡好友吴孝仁翻译官吧。
臧金富和木头人从孫警长家中出来后,立即去了老庭琛署长的家。老署长脸色忧郁,他正在和叶宇辰警官谈论什么事情呢。
“噢,你们俩个来啦,啊,坐吧,坐吧!谈谈捕人的经过吧,还有送往矫正辅导院的全过程。慢慢说吧,让叶宇辰警官作个记录。” 老庭琛转过脸儿来淡淡地说
臧金富捅了木头人一下。木头人不敢隐瞒,如实地讲了全部过程。老署长又问,还有没有什么不重要的情节漏掉了?木头人想了想回答说,没有漏掉任何情节。臧金富随后说,其实嘛,其实,孫警长也就是想弄几个錢花而己,并没有别的意思呀。老署长长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叶宇辰警官把记录交给了臧金富,让他念一遍,签个字,随后,木头人也簽了名字。
“俩位可以回去了。有什么漏掉的细节,想起来时再来说吧———”
臧金富的心情特别沉重,死了人绝不是一件小事儿,——在抓捕范老头的过程中孫大发警长又不在现场。 木头人就是木头人,他的态度很简单,就是——階级服从,有令则行,别的什么事情都不管,一切由他人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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