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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搜查枪枝不过是个引子

小说: 黑土无言   作者:止风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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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的更夫回到了村公所,村长小屋里的灯火仍然亮着,屋里的人还在吵吵嚷嚷争论不休。陈老汉轻声说道:“哎呀――,倒也是,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轻易就决定下来呢——,可是,谁又敢说个‘不’字呢,前前后后仔细想想吧——”

“是啊——,前些日子保安队来搜枪,分明就是来找茬,我们村的枪支弹药早己按规定的时间全部上缴了,他们能不知道吗?” 宋老汉说。

“明明就是来找茬嘛!”

“现在不是亮出了底牌吗——快点交钱吧,他们己经等得不耐烦了。——这回是名正言顺,慰问杨柏堡事件中死伤者的日本家属呀——”

“你听,他们又吵吵起来了!”

村长办公的小屋里坐滿了人,油坊总管承恩(他也是油坊财東之一),财東林默天、伊子文、秀才爷。烧锅的财東长泰爷(兼总管) 、昌绪爷、张文焯都到埸了。

村长林默天没有好气地说道:“诸位,都冷静点吧!不要没完没了争吵了,你和谁讲理呢——。钱是不能不拿了,你一言不发,怕也不行吧——,日本守备隊向咱们村要点捐款,我们那个敢说个‘不’,你有几个脑袋?既然不能说‘不’,那就痛快点吧――”

伊二爷站了起来,向前两步,弯腰撿起了被他撇在地上的那份守备隊签发的公函。回身又坐下,看了又看,随手又撇了。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完啦!完啦!我们是被红胡子盯上眼啦———”

“你从公函里看出什么来了?捡起来吧,别弄埋汰了,还要交回警署归档呢。” 老默天指着他说。

“让我拿钱,我也得弄个明白吧———” 伊二爷没好气地回答。

“你还没弄明白吗?——等他们来抄家,来捕人的时候才能弄明白吗?”

“我—―”

“你,你怎么?”

这时候,老秀才爷站了起来,说道:“诸位——,都别说别的了,痛痛快快地拿钱吧,拿钱赎命吧——,不就是几个钱嘛,倾家荡产又如何——,別心痛,不就是回到一无所有嘛,回到原始嘛――—”

又是一陣沉默,只有老默天喳喳的脚步声,他一首在屋里慢慢地划着圈来回走着。他是一村之长,也是财東之一,他知道,这筆钱不能不拿,可是,依照守备队的要求将两座工厂全部卖掉,也未必能够凑到那么大的一个数目呀——。不仅仅是心痛,而是从此之后,他们决无希望重启家业的可能了———。

过了好一会,伊二爷实在忍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道:

“心痛也不行啊,——这样吧,第一步,将庫存的豆油、豆粕、还有大豆,全部卖出去,首先清债,把欠下的各家各户的粮款还了之后,看看还有多少剩余吧,全部捐出。和日本守备队方面联系一下允许我们分期捐款,告诉他们这是第一筆捐款。以后会有第二,第三筆——” 。 说完, 他坐下了,低着头又想了想,不一会儿,又说:

“请求警署出面吧,向关東軍守备隊解释明白,——因为数额太大,就算卖掉两个工厂也需要时间哪,允许我们分期捐款吧,也只有这么办了。” 他又转身对身后的承恩说,“啊,承恩哪——,咱们今夜就出車,将全部庫存,拉到市里粮栈街卖了吧——”

老默天首首腰,说道:“这才是负责任的话呢,我们要对全村的老少爷们和女人孩子们负责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先捐出一些钱,以后再捐,再捐。把我们的困难向关东軍守备队说清楚了,我想——他们也会考虑我们的意见吧——。啊,——烧锅的财東们是不是也赞成这个意见呀?今天,天亮前,我们必须作出决定,不能犹豫了——”

长泰爷接着说道:“好,就这么办吧!情况紧急,不容争论,也别牢骚,有什么怨气面着苍天述说吧——,有眼淚面对墙角哭泣吧——。今夜,烧鍋也装車,把庫存的烧酒和原料高粱全部卖了。昌绪爷呀,文焯啊,你俩个是不是也同意这个意见呀?” 长泰爷是个深明亊理的人,是个能拿事儿的人,他不会在大事情上,哼哼叽叽。

“同意!同意!” 昌绪爷和文焯 两人同时也表示了态度。

“好,就这么办了!——在这个年月里,我们干万不要犯糊涂,都想开点吧——”长泰爷又说,“动作要快,如果钱送晚了,他们就会带人再来搜枪,——他们一定能够搜出枪来的,——把人都赶出两个大院,吵吵嚷嚷,随后就大声喊叫——搜着枪啦!搜着枪啦!到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我也不是没想到这亊几呀——,他们搜不到迫击炮和机关枪,但有办法能搜出来奉天造的步枪和子弹啊!———” 伊二爷解释说。

“那你还———” 长泰爷问。

“那张纸———”

“啊,別怀疑什么——,他们的坏主意有的是——”

伊二爷一脸无奈的样子淡淡地苦笑着说道:“啊,捐款的事儿就这么办吧——”

“说你是思想犯,你就是思想犯,不是也是——”

伊二爷扭头看着长泰爷,又说,“这事儿嘛——,真希奇——,妙——,其实嘛——,也容易理解——”

“你说什么呢呀?”

“啊——,——”

“到底是什么事呀?”

“啊——,庶民不问国事,不说了——”

老默天村长瞪着大眼睛说道:“啊——,今天的会到此结束吧!大家也都累了,还有一点时间回家睡个好觉吧,别心烦,别和女人孩子们吵嘴呀———”

财东们各个哈欠連連,带着疲惫,带着无奈和沮丧,各自回家了。只剩下老默天,承恩和长泰爷了。

至于伊二爷想说的那件大亊儿,老默天村长和承恩早就听说了。那是两年前的亊儿吧,抚顺市市政府,将市区的東西交通要道大官桥賣给了邵家,成了邵家的私有资产。据说,契约规定――邵家负责大桥的日常维修和保养,以及今后的重建。又规定,在任何时候,在任何条件下,均不得以任何理由收取各种车辆或行人的过路费。你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儿?据说,市政府还在大官桥那儿开了个什么隆重的庆祝大会呢!当然了,对卲家而言,那点钱也算不了什么,吃亏也得认了哟――”

“捐款的事儿不寻常啊——,不可犹豫,应该尽快先送上一筆钱,之后,我们再商议其余的事情吧——” 老默天想的很多,现在都不能说。

“先送上一筆再说吧,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吧——” 承 恩接着又说、“你说,我们的工厂还能继续办下去吗?”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呀——,把两个工厂都关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呀,只要你有钱他们就会继续找你要钱,没完没了呀——,我看,就不如关门大吉好了――”

“关了吧!心疼也不行啊――,”

“许多事,不能不作防范呀——,有消息说,不久之后,将有一伙从北滿州调来的治安部队要进驻我们村了。什么治安部队――其实,就是一伙地痞流氓、窃贼和强盗,还有杀人犯组合起来的红胡子队罢了——”

“他们来了,我们这个村子就要更倒霉了。还不把我们村子折腾个底朝天哪――”

“是啊――”

“我也是听警署里人说的呀,应该可靠吧――”

“東边外形势严重啊――”

油坊主管承恩,呌醒了正在熟睡的伙计们。告诉他们说财东们决定了,安排立即装車,待到天色刚亮的时候就出发去市里卖粮。

承恩早己料到,搜查枪枝不过是个引子。那天,吴孝仁翻译带领治安隊来油坊搜枪时,他就在后院粮仓那儿,因为是搜查他不可以露面。按规则讲,任何搜查都必须在当地警署派出的警察陪同下才可以进行的。当然,这个年头什么都有例外了,一个翻译(因为他是关東軍守备隊的翻译)竟然能够调动并不属于守备隊管辖下的治安隊,到警察署所在地来搜枪,这件事儿极不寻常啊。

村里的枪枝弹药早己全部上缴,警署是知道的。可是,这些天堀井有辛指导官又不在家。那人煞有介事,气势凶凶的大喊大呌,当然,他也搜不出什么枪枝和弹药来的。接着,也许会 下命令把油坊主管绑起来,随后去搜查民宅。第一个被搜查的,毫无疑问就是他承恩的家了,也就是惠川爷的家了。这不是胡思乱想,惠川爷家的那个外号呌大胡子的人,曾经是東北軍的一名骑兵部队的軍官。还有,他家的小儿子是奉天讲武堂的学生,现在下落不明。承恩早就想与油坊脱离关系,退出股份,他家的股分很少,根本不值一提。同时也辞去油坊总管的职务,免得連累他人。

吴孝仁翻译,不,应该称吴孝仁翻译官,知道他的人見到他的影子就远远躲开他,也有一些人很是恭敬他,称赞他,说他是个前途无限的大人物,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他混的不错,很有名气。他还没有结婚,又和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在热恋之中。恋爱嘛,当然就要更装点门面了,文明社会嘛,那爱情嘛,就是用金钱培养出来的呀,没有钱哪来的爱情呢,因此他心烦意乱。他和他的同事们在日本守备队总部的一间简陋的厢房里办公,破旧的办公桌,弹黄塌陷又破了皮的转椅。再就是青砖地面上有个搪瓷洗手盆和木支架,墙上还有几个掛衣帽的长钉子。除了这些大物件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了。没人来伺候他们,屋里的卫生也得自己打扫,想喝点开白水嘛,也得自己动手去开水房打水。他们坐在这个小屋里,很觉得有些逊色,还有无聊,心里特别难受。他们的待遇也没有外界想像的那么好,也没那么神气,在日本人面前,只能说“哈咿!哈咿!” ,除了这句话之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笑,如果你笑了,就是淡淡地笑了,日本人也给他两个大嘴巴。吴孝仁坐在破转椅里,长叹一声,懒洋洋地,从西服兜里掏出了带有打火机的雕花的金色烟盒,看了看,按了一下,从中抽出一只哈德门香烟,叨在嘴里,又按动一下打火机点燃了,他轻轻地吸了一口,又咳嗽了两声。他们之间很少说话,也许是因为‘楊柏堡釆炭所事件’引发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恐惧感吧。那个翻译他,他己经逃跑了。

吴孝仁把两隻脚放在办公桌上,半仰着身子望着掉了灰的天花板,一会儿又闭上眼睛,两隻胳膊向下伸开着,很舒服的样子,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他睁开了眼睛,手指动了两下搕搭一下烟灰。又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右手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几个烟圈,看着烟圈上升,由小变大,轻飘飘地触到了天花板,立刻破碎又向西周散去。他拉着长调,长叹一声,“哎呀――—” 。

“吴君,怎么了,为什么如此悲伤?” 他的一个同事親切地问道。

“哎呀——,东边外‘匪患’猖獗,我们随时都有可能遭遇不测呀――—”

“呕,没那么严重吧——,你又怕什么呢——。听说,你要结婚了,在哪儿操办呀?是在此地,还是回老家?”

“咳——,女人哪,女人哪——”

“又怎么了?又吹了吗?”

吴孝仁不回答,他经常出入欢乐园,在那儿认识了一个大人物和大人物家中的漂亮的女人和一个人才出众的小姐。可是,要想真正进入大人物的家门哪有那么容易呀。那个让他着迷的女孩,也很喜欢他。她不仅长相漂亮,不,她的长相不算漂亮,但举止文雅,有种说不出来的美丽,除了美丽之外,就是她的富裕的家庭了。吴孝仁一派美男子的装束,言谈举止,也很有一种公子哥儿们的风度。他对未来抱有很高的期望,信心滿满,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他的心火急火燎,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有耐心地等待,再等待。

烦脑啊——,烦恼,还是烦脑,模范村捐款的事情也闹大了,堀井指导官会饶恕我吗?他一首坐在那儿想啊想啊——,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也许,当面会遭到他严厉地斥责吧,因为盗用守备队的信笺是绝对不允许的。但在背后呢——,他也许会哈哈大笑起来,连连说,“摇戏!摇戏!太以恨——摇戏!” 不,不,他也许会把我挷起来,送到守备队并且命令中村队长把我一刀劈了, 哎呀——

他们怎么就不理解我的本意呢?怎么不找个中间人来和我说一说呢?给我点钱私了也就算了嘛——。他想了很久很久,哎呦——,突然间,发觉自己是个大笨蛋――何不和言悦色,向他们借一筆钱呢?借钱属于私人之间事情,与日本人没有半点关系呀,日本人也管不着这码子事儿呀———。

当时是怎么了?现在又怕什么呢?――这是捐给日本人的钱啊,是捐给楊柏堡事件中日本死难者家属的啊———。

他突然站了起来,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眯眯地笑了,按动一下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吸了一口。他走近窗前,向院内张望着。院内停满了汽车,司机列队排成一行,士兵们全副武装背着背包登上了汽车。

他的一个同事慌慌张张推门进了屋,冷冷的说:

“你怎么还站在这儿呢——”

“去那儿?”

“石门岭,那儿又出大事儿了——”

石门岭位于抚顺东部,是奉吉铁路线上的一个小車站。守备队的一个小分隊駐守在那儿,在天亮前遭到了“滿匪”的突然袭击,死伤过半,电话和电报全部中断了。吴孝仁无奈地和另两名翻译急急忙忙提着背包跑了出去上了汽车,挤在日本士兵的中间。吴孝仁坐在背包上,闭上了眼睛,这一去大约又是个把月吧,这期间又不准通信,联系不到孫大发警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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