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老头死亡事件己经处理完毕,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孫大发警长照常带领五名同事,被指派在南线巡逻。他们六个人骑着破旧的脚踏車,往返三十多里,很是辛苦,而且警署另有许多限制,孙大发滿腑牢骚但也只能接受了。
他急于要見到吴孝仁,因为有一些情况要告诉他,可是警署指示他在南线巡逻,也就没有机会与吴孝仁见面了。一周的时间很快又过去了,这一天是星期二,终于得到了署长的允许,可以休息一天了。今天他起得很早,马马虎虎抹拭两把脸,穿好了制服又往身上喷了一点花露水,戴上大蓋帽,和老太太说道:
“娘,奉署长的命令,要我去市里总署办点公事儿,必须早点走,我就不在家吃早饭了。晚上也许要回来晚一点,也就别等我了。”
“啊,你又要上市里去呀,那就去吧——。花钱紧手点,不要和那些不三不西的狐朋狗友勾搭連环呀――—”
“看你说的,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嘛,有用的朋友不能不交往啊――”
“早点回来呀——”
“啊,知道啦——”
孫大发急三火西走了。老太太坐在炕沿上又嘟囔起来了。哎呀,这耗子成了精,白天晚上不住的扯纸嗑东西,是不是又要下崽子了?晚上乱打架,咬的吱吱呌,还从棚上的窟窿掉了下来,掉在了我的脸上,真是吓死我了。老太太又指着身边的大狸猫说,你这个该死的大懒猫,吃的肥特特的,却什么事儿都不管,养着你有什么用?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起扫炕的条扫,照着大狸猫的屁股狠狠就是一下,大狸猫嗷一声跑了。
孫大发来到烧锅的大门前,正好遇见更夫王老汉。王老汉告诉他,天刚亮的时候马車队就己经走了。他一脸不高兴,嘴巴动了动,大概是想骂人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己经说好了的,为什么不等一会儿?马車队出发前又为什么不去招呼他一声呢?他无奈地低下了脑袋,急忙回家,骑上那辆破旧的脚踏车出了村。两个在出入口执勤的警察一起举手向他打招呼,他也没抬头看一看,慌里慌张地向围子外北边不远处的铁匠炉那儿去了。到了铁匠炉,他放下脚踏車,向西处张望,洽好有一辆马車慢悠悠过来了,那就搭这个马車去市里吧。可是,那个車夫告诉他,車是往西窑地去的,不去市里。車里载着两头肥肥的巴克夏,西只蹄子和长嘴巴勒得紧紧的,哽哽地喘着气,車上还有猪屎。孙警长一见就恶心了,也犹豫了。他虽然不认识这个車夫,可是車夫认识他,知道他是外勤警长孙大发,所以没好气地问道,你走不走?孙大发没回答,只是绉着眉头咧着嘴巴无奈地上了車,坐在了那硬帮帮的前沿板上。車夫翻愣翻愣眼睛瞥了他一眼,也没有把他屁股下的坐墊让给这位孙大发警长。马車慢悠悠地在新开辟的国道上走着,他让車夫快点赶車,車夫解释说,不能快,快了猪会乱蹦,还可能挣断绳子滑出車厢跑了。孙大发很着急,他必须早一点赶到市里去,可是怎么说都没用,車夫也不搭理他了。好不容易到了西窑地,马車在西窑地北路口停了下来,孙大发下了車。下車后,他感觉两条腿些麻酥酥的,屁股也有点疼痛,于是蹬楞蹬楞腿脚,又站了一会儿,这才向露天大坑方向走去。他在露天大坑那儿的电車站外買了車票,又在站台上等了一段时间,电車来了,刚刚停稳,他便急着上了电車。当他刚刚踏上踏板的时候,发觉后边有人推了他一下,他一回头,想骂人,就发现他身后的是几个日本人,呀,这是白道車厢,于是急忙转身下来,赶紧跑了几步这才钻进了红道車厢。红道車厢里己经坐了二十多个人。他一路不顺又上错車箱,所以一臉怒气,远远离开他人在一个紧挨着車门的地方坐了下来。当电車行驶到发电厂南侧的車库车站站时,他急忙下了車,又步行大约二十多分钟才到了欢乐园的南街口,远远便看见了吴孝仁翻译低着脑袋,焦急地来回走着,于是他急忙走了过去。
“哎呀,我来晚了——,没赶上来市里的马車呀——”
“快九点了,再晚一会儿,我就要向后转了。你怎么就不能早点起来呢?”
“天刚刚亮的时候,我就起来了,村里的马車也没等我一会儿,就走了呀———”
“咱们俩个,找个地方坐下来谈谈吧——”
“我还没吃早饭呢——”
“好吧,我请客,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谈吧――”
俩个人又来到了他们经常光顧的魏记酒館。一进门,那个年轻的总是笑眯眯的跑堂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噢,是吴大翻译官和孫大警长来了。好久不見了,请到后屋就坐吧!”
俩个人穿过三道门,来到了那间明亮的小后屋坐了下来。
“吃点便饭吧。” 吴孝仁翻译急忙说。
“不喝点吗?”
“不要,不要,吃点便饭就可以了——”
“那好,请稍候――”
孫大发又困又饿,还有一肚子怨气,心想,有话快说,别啰啰嗦嗦,我困极了,现在就睁不开眼睛了。
那个年轻的跑堂双手端着方盘,送上来两份高粱米飯和肉片炒白菜,还有一碗清湯。孫大发端起饭碗便吃了起来。“你急什么?别噎着啦——。哎呀——,请你来一趟真是不容易呀――”
“我,我也急的冒火呀——。我实在抽不出什么时间来呀,现在,我被指派在南线巡逻。巡逻忙啊,我咦他奶奶个的,連礼拜天都不准休息呀――”
“我比你更忙呀,刚刚才从石门岭那儿回来呀。你比我强啊——,好赖混上了个警长当当,带长的就是官,当官就可以发号司令嘛,谁敢不服从你的命令———”
这个僻静的小后屋,共有三间,屋内正洁明亮,朝西的一面,都有对开的大玻璃窗,窗上掛着白纱窗帘。窗下几步远的地方,便是一条河,名叫杨柏河,流水淙淙,岸边花草茂盛,垂柳摇曳。原本清澈见底的楊柏河的河水己经变了颜色,变成了灰暗,污浊,腥臭,河道中堆积了乱七八糟的垃圾。偶尔还会看到,头上套着破麻袋,手和脚被细铁线紧紧捆绑着,身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白条女尸或男人的尸体。
这段楊柏河的西岸便是一座大型火力发电厂,厂区内有高大的白楊树和梧桐树,还有三处碧绿的三叶草的大草坪,那是电力变压器的区域。两座高高的冷却水水塔,还有一处很漂亮的大型喷雾冷却的水池,雾气沼沼,水雾随着微微的轻风慢慢地飘散。夏日里这儿是潮湿的,也是凉爽的,冬季里则是树掛银花装点着两岸,是一道美丽的工业风景线。
虽然没有酒喝,这顿便饭也让孫大发吃个鼓鼓的。他有了精神,俩人一边观赏臭水河西的火力发电厂的美丽景色,一边谈起了正经事儿。
“我这个警长当的好累呀——,咦他娘个的,屁大点的小事儿,他们也要向我请示,汇报。可倒好,出了什么事儿,都得我这个警长承担全部责任———”
“是呀,你是警长,事事向你请示汇报,是很正常的呀——,你也必须担当起一个警长的责任,出了问题不可以责备他们,你要承担一切责任。反之,他们背后就会议论你什么,那你就会失去人们的信任了——,你也会失去老署长对你的信任了———”
“我不怕那个老东西什么——”
“是吗?你才是个警长,是在他的领导下工作呀——。好啦,不谈这个问题吧, ——言归正传,说说你们那个村子近来的动向吧——”
“什么动向呀?”
“啊,就是关于日本守备队要求你们那个村子,为杨柏堡釆炭所事件死难者的家属们捐款的事情呀——”
“也没什么动向呀――,我就知道他们天天忙着出車到这边的粮栈街卖油,卖酒、卖粮呀——”
“啊——,你没听说他们什么时候能把钱交上去了吗?”
“我哪知道呀――,我被指派带人天天在南线巡逻呀,没法知道村里的情况呀,我也着急呀——。我也很想帮你一把,可是——”
“你们村里的油坊和烧锅的那些财東们都耷拉脑袋了吧,是不是?”
“嘿嘿——,他们都他娘的蔫了。啊,日本人要的这个数目可不小呀——,連厂房全部卖了也凑不够数吧?这回——他们可要倾家荡产了啊———”
“咳——,”吴孝仁长叹一声又说,“我很无奈呀——,日本人让我这个当翻译的出面,我敢不给办吗?我很忙啊——,经常跟着日本守备队外出执行任务,这不,我们刚刚从石门嶺回来,所以就得请你过来了——”
“哎呀,劝你还是少管些这方面的事情吧,有守备队的公函在那儿,他们那个敢抗拒呀——,不给钱就是‘反滿抗日’,抓人———”
“咳——,话是这么说,可是日本人还想装点斯文呢,他们不想那么做,你说怎么办?”
“我看你也用不着急什么,就天天打电话,催着点,明确的告诉他们快点送钱来,否则,后果不可想像———”
“哎呀,你还是不了解日本人哪,你必须按照他们的意图去办事儿呀——”
“滚他妈王八蛋吧,谁不明白———”
“哎呀,明白是明白,可是,日本人干什么事儿都要讲究个‘理由充分’,‘名正言顺’,
——我岂敢胡来,如果事情办砸了,他们就会把这事儿全部推到我的身上呀———”
“可是,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呀——,我所知道的事情己经向你说了。至于什么时候能交上钱,通过谁把钱交给守备队,我怎么能知道呢?我敢去问吗?我和这件事儿毫无关系呀,你可别把我孫大发正进去呀———”
“哎呀——,好老弟呀,你就替我再办一点事儿吧——,求求你了——。奉吉铁路线上的车站频频遭到‘滿匪’的偷袭。驻地小分隊要求支援,守备队就得出动,我这个翻译也得跟着,三更半夜,睡眼朦胧,慌里慌张地和日本兵一起上了汽車就出发。我呀,早就不才想当这个翻译了——,这个差事不好当,随时都有危险呀———”
“哎呀——,你以为我的日子就好过吗——,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起来了――。我这个警长打个电话,都要写明和谁通话,通话内容,以及通话人的工作单位和地址等等必须如实填写。你说吧,这是为什么?”
“咳——,老弟,你不懂事儿呀,这是警察必须尊守的规矩呀,谁也不能例外。在守备队里,我们也一样啊――—”
孫大发眨巴眨巴眼睛,又斜眼看看吴孝仁。他一脸焦急无奈的样子,也觉得应该再帮帮这个对自己有恩的同乡好友和唯一可以依靠的一个当了大官的朋友。
“我也知道你有难处,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最知心的也是唯一能帮助我的朋友了呀———”
孙大发耷拉着脑袋,什么也没说,他还是有些害怕,害怕这事儿把自己牵連进去。当然,吴孝仁的话他也明白,他的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虽然是一个日本关东军守备队的翻译官,可是对日本人而言,他也算不了什么人物。谁又知道他同日本人怎么商量的呢?当然,日本人不愿意出面,逼他把事情快点办了,这个也有可能。其实,他和日本人也用不着着急什么模范村上上下下連小孩子都知道了,都被吓傻了,赶紧卖粮筹钱。对任何人来说,日本守备队的翻译和日本守备队,都像天神一样的存在,那个敢对他们不敬呀。
“啊,吴兄,我也很忙呀——,我在南线巡逻,不能经常和你首接见面呀——”
“我明白,你尽力而为事成之后日本人必有重奖啊———”
“啊——,东边外——,都是因为东边外——”
“怎么?孙老弟——对东边外的事情有什么感冒吗?”
孙大发诡秘地笑了,双手捂着后脑勺,仰着臉,望着粉色兰格的装裱很讲究的天棚,轻轻地摇晃着脑袋,“啊——,啊——”
“孙老弟——,又想到什么事儿了,让你这般高兴呀?”
“哈哈——,东边外,那儿的姑娘和女人都有一种那个味道吧——”
“当你们在那儿抓到了那些漂亮的大脚丫子‘滿匪女人’时,——”
“这有什么可以议论的呢,战争嘛——,你们警察听说什么了?”
“没什么——,许多亊儿都瞒不过我们警察的呀——,”
“完全可能,其实也没什么——,战争嘛,一切都有可能的——”
“啊——,你们抓到的那些‘滿匪女人’一部分被送走了,一部分是守备队和憲兵队自己用了,最后都被他们弄死了——。没死的就委托一种人把她们卖了。当然,这也算不了什么,战争嘛———”“你——,你这——这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呀?”
“嗯——,这是国家机密,不可以随便告诉他人的——”
“那我就不想知道了——”
“可以这么说,——没有警察不知道的事情,警察是干什么的,包括你,可能都在我们警察的监视之下呀——”
吴孝仁抽了一下鼻子又眨巴眨巴眼睛。孙大发又说:
“一些事儿早己传开了,有人说欢乐园附近的一些居民就親眼见过,那是在早晨,天朦朦亮,雾气沼沼的时候,常有一伙人拉着送蜂窝煤那样的平板車,車夫身上穿着旧巴拉几的灰色半长衫,半长衫的后身有个大号的卐字,他们经常从那个大院里,拉出来几板車,一車就有西五个也许五六个吧,己经断了气的,没穿衣服,又不给什么遮蓋的白条女人。他们沿着楊柏河边的一条小路进入了发电厂。啊——,啊门——,一缕青烟,上了天堂———”
“哎呀,你,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战争嘛,一切都是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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