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曾经对村民们就说过，“楊柏堡釆炭所事件” 不可容忍。 东边外正在围剿“滿匪”和“清乡并屯” 不是秘密， 都是公开的事情 。 吴孝仁也不只一次听过日本人的训诫，日本人说，不要怕什么，没人能够惩罚強者，没人能够惩罚战胜者，战胜者是不受审判的。战争中发生的一切丑恶和屠杀都是正常的事情。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战争罪”之说，世界是由胜者主宰的，所以不要怕什么。不管怎么说，吴孝仁也是心烦意乱，情况没有当初想像的那么简单和容易，他不想让孙大发再唠叨什么了，于是说道：
“哎呀——，咱们俩个，到戏园子里去听天津落子吧――”
孙大发站了起来， 叫过来那个年轻的跑堂，告诉他，把饭钱记在他孙大发的帐上。随后俩个人便离开了魏记酒馆。
“啊——，吴兄，我还有点别的事情，就不能陪你去听戏了。” 孙大发忽然想起了顺便到小街的杂货店那边買几个旧并干盒子吧。
“也好，我也挺忙的，你就去办你的事儿吧。改日再会！”
“改日再会！”
孫大发向南边的一条小街走去，那儿是卖杂品和旧物的地方。他沿着小街看了看，没有发现他需要的那种日本商店里装并干的长方形的铁皮盒子，于是又拐到另一条小街里去寻找，也没找到，他失望了。当走到街口时，有个地摊摆着几只洋油桶，洋油桶也行吧，改造一下嘛。于是他弯腰蹲下，拿起了一个，拧开旋蓋，闻了一下，一股浓烈的煤油味冲进了鼻子，他哎哟了一声，撇下了洋油桶。那个老汉不高兴了，说道：
“你買不買？别把桶摔瘪了。你闻什么，都是新的，不買就别碰—―”
孫大发眨巴着眼睛，问道：
“多少钱一个？”
“你買几个？”
“啊——，買两个吧。”
那老汉伸出五根手指头。
“五毛钱，能便宜点吗？”
“你買不買？” 那老汉操起了一个长长的火钳子，瞪起了眼睛说道。
“哎呀——” 孫大发也不好办了。这时候走过来一个警察，他认识孙大发。
“孙警长，蹲在这儿干什么呀？”
这时候又过来西五个喝得醉熏熏的日本苦力，那个警察立刻躲了过去。日本苦力相互搂着一边唱歌一边撅着屁股别别扭扭的走着，己经走到孙大发的身边。孙大发回身一看，起来就想跑，可是己经晚了。一个苦力一把就抓住了他。
“哈哈——，你的大满州帝国的警察，什么的干活计？”
孙大发急忙从上衣兜里掏出了几个硬币给了他。那个苦力一边哈哈大笑，又伸手紧紧地搂住了他。
“你的什么的干活计？”
孙大发这时候可谎神了，那个日本苦力死死地搂着他，就得跟着走了。前边就是铁道，一侧的红灯亮了，叮当叮当的铃声响了，道口值班的日本人放下了拦杆，他手拿着绿色的手旗向行人和車辆示意停下。車马和行人越集越多，那几个日本苦力还搂着他站在拦杆前，孙大发使劲地挣扎钻进了拦杆里，机車的气笛呼叫着从他身边驶过。不知道他是自己爬下的，还是机車的旋风把他带倒的，如果他再向前一点就会被才机車把脑袋撞碎了。机車过去，拦杆刚刚抬起，那几个日本苦力急忙走过去，把他拽了起来，几个人围着把他痛打了一顿，随后放了他。
孙大发鼻青脸瘇，嘴角溜着鲜血，一走一拐，晃晃悠悠走到了在粮栈街。在那儿搭上了村里的马車。在回家的路上，他一首耷拉着脑袋，时不时掏出手绢擦擦嘴巴。
孫大发回到了家，一进门老太太便问道：
“哎呀，我的儿，你——怎么啦？”
“啊，没怎么的，就是太困了，坐车时栽了下来――”
“见到老熟人啦——，是不是那个日本关东軍的翻译呀？”
“娘――”
“咳——，你离他远点吧，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呀，你看他那虎假虎威的样子――”
“娘呀——，他是我的好朋友呀——，我就这么一个当官的朋友，又是同乡，我们不应该说他什么呀——”
“哎呀——，他是个日本翻译呀――” 老太太也是害怕，儿子跟一个日本翻译搭連連会他出什么事儿。
这一夜，他又没好好睡觉，也是因为渾身疼痛。朋友的事儿怎么办？话己经说出去了。怎么办？——你不是想改变命运吗？你不是想发财吗？那就别犹豫，大胆地去干吧！兄弟，别愁怅，莫悲伤！发财之后，衣锦荣旧回故乡！ 我的朋友，我是个小小的警长啊——，己经被人盯上了，我的麻烦己经够多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孫警长每次路过油坊和烧锅门前的时候，总要溜眼看一看。两个工厂的大门用大号的铁锁头锁着，听人说，两个工厂将永久关闭不再生产了。这些天，吴孝仁翻译那面也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关于村里捐款的事情，他不想打听，也不能打听关于这方面的任何事情。
外出巡逻，尤其是在南线巡逻更是个苦差事。每天都要带领五、六个兄弟，背着只配三发子弹的奉天造的骑步枪。脚踩着吱吱呀呀的破旧的富士牌脚踏車，往返三十多里，虽称国道，也是由沿途各村出人修筑的不太平正的砂石土路。又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上坡时屁股骑行，下坡时要紧紧刹車，不小心一块小石子就让你人仰車翻。减震弹黄己经不起作用，屁股非常痛苦。在这炎热的夏季里，天上是炽烈的太阳，人像在蒸笼里一样闷热闷热，汗流夾背，气喘吁吁，呲牙咧嘴。
事实上，巡逻己成为形式，他们从来就没有遇上过“滿州匪徒”。仅仅是装个样子，给来往的日本关东軍的車辆和人员显示一下而己。当然，也有另一项任务，便是巡查电话线路，保证通讯的安全。近来，孙大发的情绪特别不好，没了从前那样的咋咋呼呼，不可一世的神气了，正天迷迷糊糊，什么事情都不管了。就在几天前，在返回途中，孫警长在最前面，耷拉着脑袋撅着屁股，吃力地蹬着那个破旧的脚踏车。距离越拉越远，跟随在后的几个弟兄，听到了后面传來的汽车声音，便早早下了車。因为关东軍車队从来不按喇叭，一队七辆軍车，从他们身旁急驶而过，揚起了浓浓的尘土。孫警长被急驶而过形成的旋涡气流吸引了过去，人和車一起倒下了，如果不是脚踏車的前轮滑进了排水沟里，他的脑壳一定会被撞个粉碎，他也就壮烈地死亡了。
油坊和烧锅被迫关闭，事情闹得越来越大，滿城风雨。这件事影响很大，因为涉及到种植大豆的千家万户了。 孫大发很想摆脱嫌疑，其实己经不可能了。好像所有的人，从在怀中吃奶的小儿，到走路都不怎么稳当的老人，全对他给以白眼和憎恨。
他的同乡好友也不无讽刺的说过：“你呀，初出茅庐，一个刚刚得势的小警察，万万不可狂妄――不要以为老子就是天下第一，更不要把事情做绝了——” 这话是有些酸溜溜的味道，好像他也并不在乎什么。也许不是不在乎，而是没人告诉他，这个世界的事情非常复杂，你一小心就可能掉进坑里。
一天早晨，警察们刚刚上班，老署长便接到了吴孝仁翻译打来的电话，说守备队今天将派一名高级职员来商议捐款的事情。在接近中午的时候，一个自称凯莫斯拉夫的中年人来到了警察署。他向值班警官出示了证件，並提出能够首接会见庭琛老署长的请求。值班警官又查看了他的关东軍证件，又看看他的相貌之后，请他进到里边来登记。于是他进了传达室，从他的公文包中拿出了金筆，在访客登记薄上，缭草的写下了他的证件名称，号码，姓名、年龄、籍贯和现住址。又填写了要求会见的人。填写完毕，又客气地说了一句，我填写的没有错误吧？
值班警官说，请稍候。大约等了十分钟，一名警官来到传达室，告诉凯莫斯拉夫先生，庭琛署长同意会见他了。
凯莫斯拉夫先生特别年轻，身穿一套流行的褐色西装，头带礼帽，鼻梁上架着一付金边淡茶色墨镜，很有一种气派，自然也带着一点傲慢。他首先伸出手来，微微躬身与老署长握手，并自我介绍说：“敝人凯莫斯拉夫，今天能够见到老署长先生深感荣幸！”
“啊，请坐吧，凯莫拉夫先生！” 老署长抬手示意请他坐下。
两人又寒暄几句之后，老署长问道：
“凯莫斯拉夫先生是那里人呀？几时到抚顺来的呀？”
“噢，我是老哈尔滨人了。今年春天才来到抚顺呀，抚顺这个城市让我不习惯呦――”
“家眷也来了吗？”
“没有带来，她们和我的父母在一起。我也不希望长期在抚顺工作呀――”
“噢，哈尔滨是个十分美丽的城市，让人难以离开呦——”
“是的，这儿的气候让人受不了呀——，恕我首言，它是个贫穷落后，没有文化、又肮脏不堪的灰色的小市镇呀。噢，请原谅，我不应该这么形容它呀———”
“噢，凯莫斯拉先生，您与吴孝仁翻译在一起工作吗？”
“不不，我们不在一起工作，我是日本人短期聘用来的，处理一些日本人他们不熟习的事情——。听吴孝仁翻译介绍说，你们这儿还是滿州利亚的模范村呢――”
“是被称为模范村，是堀井有辛指导官提出来的。他是位很有才学的日本人，在本辖区内，还有一处日本人经营的农业示范埸呢――”
“噢――” 他微微地笑着说。
“噢——，我们谈谈正事吧，敝人是奉日本关东軍驻抚顺守备队队长中村一郎的命来提取那筆捐款的——，”
“啊——，模范村的第一筆捐款我们警署己代为收到了——”
“噢——，正是，正是，” 他 很高兴地说。
老署长按了一下电铃，叫过来了曹英凡警官，请他向凯莫斯拉夫先生说明一下堀井指导官的意见。
“凯莫拉斯夫先生，第一筆捐款我们己代为收到，并寄存在这里的税务所里。我们己经电话通知了正在长春关東軍司令部开会的堀井有辛指导官。他很高兴，他说，会议就要结束了，他有个想法，打算招开一个有全体村民参加的会议，以表彰村民们对普通日本人的不幸遭遇与关怀，同时也希望‘楊柏堡采炭所’遇难者的家属代表在会上向全体村民们表示深深的谢意。并希望在会上，由村长代表他们的全体村民将这筆捐款親手交到遇难者家属手中。请凯莫斯拉夫先生将这些话转告给中村队长吧——”
曹英凡警官 又说，“这份便函我们警署就留下存档了。”
凯莫斯拉夫先生似乎听明白了什么。但想，这话没有理由反对，他也无权反对。他推一推鼻梁上金边墨镜，有礼貌地说道：
“噢――，敝人同意，回去后我会向中村队长传达堀井有辛指导官的意见的，我想——，中村队长他——不会不赞成吧。那么――，敝人就告辞了。谢谢老署长先生的热情款待，谢谢了！”
他似乎带着一点遗憾，但又微笑着走出了老署长的办公室。老署长和曹英凡警官送他到大门外。
“很对不起，让先生白白来了一趟，再见！” 老署长面带微笑说道。
“噢，再见，再见！”凯莫斯拉夫先生举手说道。
随后，他登上了一辆西轮马車，离开了塔尔峪警察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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