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牛啦!放牛啦!小牛倌在远处高声喊叫。牛群从东街过来了,养牛人家便打开栏杆放出牛来。大牛小牛越集越多,八九十条一大群,沿着街道沿着小河,乱洪洪地走着跑着。那土匪兵来不及躲闪,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躲闪,便被裹了进去,跟着牛群跑着。两隻大靑狗,跟着跑前跑后,催促着牛群快跑快跑。一首到了村外的大河边,牛群才散开了,那几个被裹进牛群里的士兵才钻了出来。
师爷和姜队长也正朝着東街走过来,几个士兵迎了过去,结结巴巴报告说:
“师爷呀,队长呀,不好啦!他娘拉个的,来了一大帮子警察,那架势可凶啦!把我们全堵住了——”
“啊——,是警察来了。你们鼻子底下没长嘴吗?一群饭桶!一群废物!” 师爷忿怒了,“ 为什么不向他们解释呢?我们是在寻找逃跑的几个人哪———”
“嗯——,我们说了呀,说的挺明白呀,可是老百姓就是不给开门,拒绝搜查,所以——,嗯——,后来芶队长就命令我们砸门,我们就砸了人家的门。嗯——,那个,那个老头子他骂我们是土匪,是红胡子———”
“这些刁民,不讲道理呀,还叫来了警察,我师爷去和他们讲讲理!”
“啊,师爷呀,算了吧——。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吧,究竟出了什么事儿呀?” 姜队长和师爷说。
“啊——,那你——先去看看吧,我随后就到——”
“你两个跟我过来!我问你们,说明白,到底怎么啦?” 师爷招手叫两个心神不定的小兵跟他走。
“和我说实话,你们干什么了?”
“师爷呀,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我,我们,就是砸坏了那个杂货舖的门窗,那个老头子就不让份了,随后警察就来了,那架势就是要打我们哪———”
“你们的芶队长那去啦?把他给我叫到这儿来!”
“嗯,嗯——,我们也不知道他跑那儿去了呀——”
“——哎呀——”师爷长出了一口气。我们可是正经八辈的大滿州帝国的治安部队呀——,老百姓岂可骂我们是土匪,是紅胡子———。
姜队長回来了,滿脸怒气。
“怎么啦?有什么大不了的?” 师爷问。
“不像话。师爷,你立刻命令,停止一切搜查!”
“那,那——,好吧,听你的。传我的命令立刻停止一切搜查!”
“师爷呀,事情闹大了。芶队长他们一伙砸了一家杂货舖,又抢了人家的東西。警署方面要求我们赔礼道歉,并且赔偿一切损失。你说,——怎么办吧?”
“我咦他个奶奶的,道歉也就够了吧?还要求赔偿一切损失,没听说过———”
“不,师爷呀,我己经全部答应了——”
“赔个屁,我不答应!我们也是官府的人,是大满州帝国的治安部队,岂可向老百姓道歉,还要赔偿一切损失!——政府也没这个规定呀——,不!不道歉,不赔偿!”
“师爷呀,在这儿,你和我都说了不算。——那好吧,你去交涉吧!”
“我们就要上前线了,等回来再说吧———” 师爷牛愎大了,说完转身走了。
师爷嘴上是这么说,心里也明白,警署既然提出来了,也就不会更改。可是他敢扣我的軍响吗?他奶奶的,这儿还有个日本人,你看他那个小老样,牛愎的架式,根本就没拿咱们当回事儿。听说打完这一仗我们就散伙了,——他爱找谁赔偿就去找谁赔偿吧。
今天的发生事情也是没想到,师爷的本意也是装装样子,走走形式而己。茂爷死了,师爷怎能没个表示呢。 师爷躺在炕头上正想着呢,这时候警署的胡庆祥警官来到了他的面前,师爷带着勉强的微笑,起身说道:
“啊,来啦,请坐,请坐!胡警官,托办的事情有眉目了吧?”
“咳,师爷呀,日本指导官堀井先生请你去一趟,他有话要和你谈谈。”
“啊——,啊——,是让我去?我们的姜队长他——,知道不?”
“是日本人堀井指导官请你去一趟。”
师爷一脸无奈,没想到,点名要他去,他不敢不去。
“咳——,我呀——,也正想着要去见见他呢。我也有些事情要和他商谈商談呢。——我托办的事情有眉目了吧,我师爷不会亏待你的呀!”
“师爷呀,这件事儿很难办哪,谁家都不愿意为你代保管呀———”
“咳——,你尽力而为吧——” 师爷一边说着一边穿靴子。又戴上了大蓋帽,正理一下领勾。他一瘸一拐跟着胡警官去了警署。
到了警署门前,正巧遇上夹着皮包就要外出的堀井指导官,他撇了师爷一眼说,去見老署长庭琛吧,他就代表我了。说完便钻进了福特小車里走了。
师爷的紧张心情缓和了下来,因为要见的不是日本人。他走进了老署长的办公室,摘了大蓋帽子拿在手里,恭敬地向老署长行个礼。老署长也站起来说,师爷请坐!
师爷很高兴。他说他也是代表姜队长和士兵们,对于今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向警署方面、向杂货店掌柜,向受到惊忧的村民们表示歉意,请老署长转达他的意思。说完这才坐了下来。
事情发生后,姜队长和师爷说,情况不同了,这儿不是我们的地盘,没人害怕我们呀。弄不好,也许会请你蹲巴篱子呢。尊重点秩序吧,打完这一仗你就回家了,请你给我和弟兄们留点面子吧。
老署长请他喝茶,他一边喝茶一边说,请原谅他们的过失,都是他带兵无方,教育不严,并表示要严惩肇事者,决不宽容。他的态度与语气诚恳,看不出他曾经是个凶狠恶毒的,横行于北满州海拉尔地区的匪首。一个伤痕累累永远也站不首的瘸子,他那无精打釆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可怜的样子。他“奋斗”了大半生,又得到了什么呢?随后便向老署长诉起苦来,说他也是个孤儿,父母也是种地的,在逃难的途中都饿死了。那年他十五岁,为一户人家收养,专门伺候那家的一个脾气暴躁的老女人。后来他逃跑了,从此到处流浪。也是受人影响,学会了一点拳脚,以为可以谋生糊口。又是后来,被官府抓去了当个大头兵,也因为他会点拳脚当了个小头目。所以士兵们都尊他为师爷,等等。其实,堀井指导官早己将他和他的一伙人的前前后后说给老署长了。
师爷说,他老了,打完这一仗,他就回家了。又提到,他的士兵们听警察说,打完这一仗,他们就解散了。他问老署长,是否确有其事? 老署长只是微笑着,没回答他的讯问。他一首注视着老署长,觉得这个人挺和气的,一定会相信他的谎言。
师爷很高兴,面带微笑走出了警署,向等候在大门外一侧的姜队长和几个弟兄揮揮手。
“没事的,都回去吧!”
他们跟着师爷 回到了住处。师爷趄在炕头上,哀声叹气,——又要上战场了。
東边外的“滿匪”是什么样的人呢?听说极其厉害——。磕头烧香来不及了,求神拜佛也不顶用。回想当年的时光,英雄蓋世,掐指一算,财运東北方!弟兄们!跟我走!当然也有不顺当的时候,回来就拿那个半疯的女人出气。 嘿嘿———。
那个女人不堪忍受屈辱和折磨,天天以淚洗面。她不想活在这个世上,活着该多么无恥,三个月后就死了。她有一个儿子大约三岁半,也许西岁半,她偷摸地送给了一个好心人。师爷现在想,为什么当时就没杀死那个小兔崽子呢?留着他是个后患呀——。他每次想到这个,就渾身打颤手脚发凉。
軍营的生活那能随心所欲,郁闷呀,还是郁闷呀!日本人说他老了,他的那一套本事日本人早就见识过了,交出权力吧,当个可有可无的师爷吧。
这个时候,师爷想起了他应该回家了,可是回了家,就連一毛钱的收入都没有了。那怎么活呢? 师爷不是不怕死,因为死了就是在人生的路上彻底栽了,还没享受着有钱人的那份快乐的生活呢,就完蛋了,怎能心干,怎能闭上眼睛!。
天就要黑了,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老柳啊,还有没有烧酒,给我弄点来?”
“师爷,你还想喝呀,我这就去買点来。” 伙夫长老柳回答。
“不不,没有就不喝了。在这儿,你是最自由的人了,可以随便出入围子,外边的新闻不少吧,给我说说。——我现在是耳聋眼瞎,什么也听不着,什么也看不着啊———”
“也没什么新闻哪——”
“你天天出去,就没认识几个警察吗?”
“哎——,遇上了也就是摆摆手点点头,打个招呼而己。要说认识,知道名和姓的,也就是我给你介绍的那位胡庆祥警官了。”
“啊——,他来过了两次了,我一见就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人,他说愿意帮忙,可是——,可是———”
“警察们都很忙啊,听说又要抽调他们去热河‘剿匪’了,闹得他们人心慌慌的。”
“啊——。你出去買菜,就没认识几个种地的乡下人吗?”
“认识不等于熟习,何况他们也不怎么爱搭讪我呀———”
“咳——,咱们哪——”师爷长吁短叹。
“师爷,东边外的风声很紧哪——,早点作个打算吧———”
“啊——,你呢?”
“我嘛,一个流浪汉,光棍一条,西海为家,到那儿都一个样啊,混碗饭吃罢了———”
“啊——,你不忌恨我吧?”
“哪儿的话呢,师爷给我一口飯吃,己经感恩不尽了———”
伙夫长柳鳯山本是扎萊诺尔一家小酒舘的厨师。被师爷抓来当伙夫,同时被抓来的还有现任的队长小姜胡人。
“我是个没用处的人了。我想设个留守处,你愿意跟我留下来吗?”
“那当然好了,我愿意,我愿意。——师爷呀,其实你不用愁什么,打完了这一仗,日本人肯定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地方呀。我听说,许多学校里都有体育和軍事教官,都是从军队里退下来的人呀——”
“咳——,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高兴,可是,我也不识几个大字,怕是不行吧?人家都是进过讲武堂的人,我算老几呀?根本就没俺的份哟!”
“师爷,这儿真是个好地方,离千金寨不远,交通也方便。你就听这个名吧,‘千金寨’,听说千金寨里还有个‘欢乐园’,你可以去那儿欢乐欢乐嘛!”
“哎呀——,日本人有命令,还有警察在看着我们呢。我呀,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忽忽悠悠的,就是想回家呀——,想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呀,她对我还挺好的,我就是想她呀———”
“师爷,你混的不赖呀,还有个家,还有个女人呢,还想着她呢———”
“咳——,什么混的不赖呀,几个親弟兄都没了,我现在也没那份勇气了。哎呀——,我这一生,噼登扑登,学了南拳北脚,東邪西毒,也没大用。设坛焚香,念念咒语,也不顶事儿。如今人也老了,又滿身伤痕,你说吧,我究竟得到了什么?回想起来——我真是对不起自己呀,很,很——抱歉啊!”
“其实呀,人这一生活的也确实没什么意思哟——。英雄、好汉又怎么样?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哎呀———”师爷长长一声叹息,不是悔过,而是深深地无奈。
“师爷呀——,你可是个勇敢的人啊——,日本人都不敢小瞧您哪!”
“人老了,不中用了。我奋斗了一生,也就这样了,生来一无所有,还是一无所有。梦一样的乱七八糟,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去了———”
“也不能说是稀里糊涂吧,您是有大理想的人哪,男儿志在西方嘛!”
“哎呀——,我们不过是些无业游民,流浪汉,流浪,流浪·西处流浪,跟着洪流来到了这冷漠的雪国北方———”
“这雪国北方,地域辽扩,正是英雄好汉们大有作为的地方呀!这滿州利亚人因为落后没见过什么,所以容易相处。他们不懂得什么,不懂得人间的事儿哟———”。
“ 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偎在我的女人身边,安稳地闭上眼睛———”
“师爷呀,你忏悔啦?”
“什么叫忏悔?我算什么大人物?不够格呦——。 我遇见一个老秃驴,他和我要钱,我给他一脚,没踢着他。他说,——你呀,你呀——,慌里慌张干什么呀?你就不能静下心来吗?为什么老想发财?他还说,——天下英雄无数,——留芳千古者又有几个?——闭上你的眼睛吧!厄迷托弗———”。
(http://www.qiushuxsw.com/book/lwu0lw.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qiushuxsw.com。求书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qiushu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