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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老鞑子

小说: 黑土无言   作者:止风7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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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道旁的大地里,一行又一行的豆码子,正正齐齐地晾晒在那里,再干一干就可以收进场院了。另一侧的高粱地里,有七八个年轻的女人,正在掐高粱穗子,一堆又一堆正正齐齐地放在两个垄台之间。男人们走过来,把它捆起来集中一起,等待装車拉进场院。女人们休息了,放下手中的钳刀,摘下头上的大头巾,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又拍打拍打蓝色印花围裙上的高粱叶子,而后坐在秸秆捆上,一边喝着开水,一边闲说话。

一只像狼一样的青毛大狗,带着一个小狗崽,在田里不紧不慢地,来来回回跟着屁股追逐着一只惊慌失错的田鼠;並不是要抓它,也不想伤害它,仅仅是恶作剧逗着玩玩而己。当田鼠钻进了洞里时,大青狗则用两个前爪刨开洞口,把洞口弄个乱七八糟,之后又闻一闻,摇晃着尾巴,啷当啷当地,带着小狗崽子走了。

山边地头上,一群黄牛躺在那儿倒嚼。小牛倌则坐在山半腰上,轻声地哼唱着滿州小调。那小调,轻快活泼,歌词优美,别是一种风情与浪漫,听着听着,你的心也会随着节拍跳动起来。孙大发和吴大器坐在国道旁的田埂上,望着眼前的一片秋色和场景。马大器 一只手托着下巴一边想,这几年,在秋收的这个季节里,常有車馬和农夫在田间劳作的时候被日本兵抓走,从此再也見不到他们回来了。他们的妻儿老小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没了丈夫的女人们何等痛苦,家中的一切全部落在了她们的肩上!

孫大发首愣愣地瞪着双眼,紧紧地抿着嘴巴,死死盯着那几个正忙着收割的年轻女子。他心里想什么呢?那———。

吴大器扭过头来问道:

“孙哥呀,——你看什么呢?这儿的女人脚板真大,因为她们要和男人一样下到田里干活呀。你看,那两个——””

“我什么都没看见哪——”

“她们没了丈夫,正火冒三丈呢!”

“她们火冒八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东边外,东边外真奇怪,反穿皮祆毛朝外,养活孩子吊起来。东边外的女人,为什么长的那么好看?——腰条匀称身姿优美,既不扭扭捏捏也不羞羞嗒嗒,挺开通的呢。——大脚板能歌善舞啊,皮肤白净,脸蛋端正,漂亮,两个大眼睛水凌凌的美,很有一种活泼和灵气哟!是不是?她们很温柔的,又有礼貌,我见过她们女人行礼的模样。我听过她们唱歌,那个《摇篮曲》别有韵味吧,别有情调吧——”

“你是个下色赖,偷看老鞑子女人在河里洗澡,那也很有情调吧?”

“我也不是故意的,能怪我吗,我也不知道那处是她们女人洗澡的地方呀——”

“你怎么看不出来呢?在离她们洗澡不远的地方,那些大青板石上都放着大小木盆,盆里放着衣服还有棒槌——”

“嘿嘿!——这证明你偷看过老鞑子女人洗澡啊!——”

“没有,没有!当有人走近她们的时候,早就钻进水里了——”

“看见了就说看见了,也没什么。你说她们的腰条美不美?皮肤白不白净?”

“我看都不怎么样——”

“耶!耶!——你——”

“哎呀——,陪我再坐―会儿吧?我心烦哪,我现在什么都服啦———”

“不行啊,己经接到村里的報告,河西的稻田一两天内,便要开镰收割了。”

就要上东边外了,他感到特别沮丧,还有一种孤独。很想有人陪伴着说说话,说几句他爱听的话,让他在欺骗中死去——。本想去西窑地再逛一逛,可是又没人陪他,很想在这匆匆忙忙,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欢乐欢乐呢――。

吴大器回到了警察署,孙大发蹲在铁匠炉的一旁,看着老铁匠打铁。老铁匠图拉满头大汗,叮叮当当的正在锻打一把铡草刀。

这时候,胡庆祥走了过来,说道:

“哎呦,你蹲在这儿看什么呢呀——”

“两位警官先生,离我们远一点吧。这儿埋汰呀!火星烫伤了你们怎么办?”老图拉铁匠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起来,起来,走吧——”胡庆祥说。

孙大发这才站了起来,和胡庆祥离开了鉄匠炉。

孙大发一脸愁容,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事情没那么严重吧,把心放宽点——” 其实,胡庆祥心里也是想去了就没好,凶多吉少。

“你呀——,也多往前靠着点,要有点上进心。人这一生就是要有点奋斗精神,才能有个立足之地呀!” 孙大发告诫胡庆祥要上进。

“我早就想通了,什么都想通了!我是提不起来了呦——醉生梦死,今天有酒今天醉,明天嘛——,明天再说吧———”

“你呀,比我混的好,——有人缘啊———”

“我嘛,胸无大志,就是喜欢闻闻乌拉草的清香啊——” ,

“你就别卖糖了——,我是被人陷害了!”

“这是堀井指导官的决定,是对你的信任和考验啊——”

孫大发和他的老母亲一样并不信任胡庆祥,但又离不开胡庆祥。胡庆祥爱说些大话,超越自己的能力,答应过一些根本办不到的事情。

胡庆祥是农民的儿子,是个厚道人,是个没心眼的人。如果说他有点圆滑那也对,他和上上下下都混的不赖。他爱说笑,也爱颠倒黑白,常把真事说成假的,又把假事说成和真的一模一样天衣无缝,说完了哈哈一笑,走了。因为也是流浪汉吧,举目无亲,生活的苦涩,深深的无奈和忧愁一首缠着他。也许是看破了红尘,所以爱狗扯羊皮,聊以。他没念过多少书,自叹不如他人。他所知道的这个世界只有两个国家,一个是中国,另一个是日本,也许还有第三个。民国有多少个省,他不知道,各省的别称,更不知道。民国的大人物他知道有俩个,一个是姓什么的了?一时想不起来了;另一个姓圆大头,也不对劲,圆大头不是人,是银币。听他的連長说,那个姓什么的,可是个大人物。到了满州之后,又知道了一个大人物,就是張作霖。张作霖霖由北平返回满州慕克顿城的时候,在日本人的陪同下被日本人炸死了,死在慕克顿城的一个名呌皇姑屯旳小火车站附近。

胡庆祥总是一付笑嘻嘻的脸面,中等个子长瓜脸,微微胖了一点,一看就知道是个很随和的人。他想,老靼子也驱了,也除了,清也翻了,明复了,天下该太平了吧?他也该回家种地了吧?可是没想到还要打仗。他不是糊涂虫,很懂得一些简明的道理,大概与他的出身和经历有关吧?他的家很窮,窮的叮当不响,从小就跟着父亲种地,因为土地不多,有时候也走西方找点另活干挣几毛钱,是个饱经风霜的小流浪汉。他被哥党抓去当挑夫,后来当士兵。他的胆子很小,在战场上枪声一响就卧倒,头啃地,闭着眼睛就放枪,因此被連長用马靴狠狠地踢过无数次。至今还有些腰疼,尤其在隂天下雨或季节变换的时候就更严重了。就算有只狼,跟在他后边,把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也许能跑几步。

他亲历革命,人们的眼睛都红了,满门抄斩,杀向手无寸铁的人们,把刺刀挿进本己惊恐万状又目瞪口呆的小女孩的胸膛,那小女孩一声没呌,只是張一張嘴巴便倒在了妈妈的怀里,她的妈妈也被刺死了。这让这个农民的儿子大为惊愕,目瞪口呆。他明白了,軍也好,民也好,一但被某个振奋人心的口号激励起来的时候,就会如同魔鬼一样的疯狂,一切都是正义的,你不可以说什么。其实,那不过是历史的又一次轮回罢了。过后,一切照旧,窮的仍然窮,当然了也会有新富贵出现,因为天下是他打下来的,理所当然,怎么可以亏待自己呢?

在北发途中,他逃跑了,也是因为带着淘金的梦想,随着人流向北,流浪到了满州。满州地广人稀,是个好地方,只要你肯出点力气就有饭吃。他没加入任何团伙或组织,在佳木斯找到了一份工作,当了一名采金工人。可是那个金矿是属于一伙匪贼的,两伙匪贼为争夺矿权,大打出手,死伤过半,他借机逃了出来。之后在舒兰炭矿当了一名矿工,在一个大把头手下干活,很累,工钱又只够糊口,更没自由,于是又逃跑了。后来的后来,才当了满州警察。

胡庆祥认识了滿州,满州是个美好的地方,因为这儿有美好的纯朴的民风,和大气友善的他们。有人说——“老鞑子因贫窮而简朴,因无知而诚实”,人人都把他们当作白痴看待。“咦他娘个乂的——,老鞑子!” 成为一些人的口头禅。他们成了“该死的下贱人”或“落后、野蛮”的代名词。連一个衣不遮体,沿街乞讨的乞丐,在他们吃饱喝足了之后,集在一起坐在关帝廟前的台階上,一边晒太阳,一边抓虱子,又一边谈笑時,也以极为蔑视的口吻说:“老鞑子落后透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蓮花落和蹦蹦也是咱们带来的,咦他娘个?的!” ——显然,乞丐也认为自己是来自一个具有千年文化与文明的古国。

胡庆祥很想念他的父母和兄弟妹妹们,总想回到离別己久的家乡看看,看看他们是不是还活在人间;趁着还算年轻,口袋里还积攒几个钱,回家乡看看。然而听说,关里也是烽火滿天,日本关东軍的軍队进入了江南,老家也回不去了,因而深深感沮丧。

“咱们到饭馆吃点吧。为你饯行――”

“好吧,我也饿了。”孫大发很高兴。

饭館老板梁少禹热情地招呼着:

“噢!俩位警官来了,里边请坐,里边请坐!大石头,过来伺候,孙警官和胡警官来了。”

正巧,石根任警官也在那儿用饭,见孙大发和胡庆祥走了过来,便招呼说:

“噢!你们两个也来了。过来,过来,咱们一起喝点吧。我石根任请客。”

“不!今天我请客,为俩位出征的人饯行。” 胡庆祥说。

“大石头,再来两份酒菜!”石根任警官抢先说。

大石头随即送上了烧酒和饭菜。胡庆祥举杯说道:

“来,为俩位饯行,祝你们一路顺风,並且平安归来,干了!”

“干了!”

“干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就是我的快乐人生——”石根任警官说。

“哎呀——,石老弟,你还有这份好心情哪——”孙大发说道。

“孙哥,别犯愁,犯愁也没用,——我忘了,是在什么地方了,有个关帝庙,看过鬼故事的绘画。那画上,有个青面獠牙的小鬼,他弓腰低头在一个人的耳朵旁吹冷风说:‘唉,老弟,死了好,死了好,死吧!死吧!’另一个手里拿着氷冷的鈇链子的小鬼则说:‘呃!你可來了,正要拿你!跟我们走一趟吧?’——人哪,心眼要正,心思要静——”

孙大发好像什么沒听見,心里却极为不滿,一个劲地喝酒。如果不是在酒馆,不是在这人多的地方,会立刻伸手扇他几个大嘴巴。

石根任又说:

“孫哥呀!你是个好人,所以不必愁什么,——日本人是信任你的,所以才派你出去。日本人也会保护你的,此行東边外你绝对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听说,你还会念咒语,懂得法术,刀枪不入呀!——听说,你还会奇门遁甲,转眼之间没影了,怕什么呀?”

胡庆祥听了:“嗨,石根子,——别胡诌了,來来,來,干了,干了!”

孙大发忍不住了,把筷子一摔,那筷子跳了起来掉在了地上。狠狠地说:

“石根子,我告诉你,你别美!你小子,不,——不,——不是人!咱们俩个可是订了`互保协议'的——你跑了,回来时日本人枪毙我。我跑了,回来时日本人枪毙你,所以你别想逃跑。我是领队,谁想逃跑我有权枪毙他,决不客气!”

“嘿嘿——,孙大队长,你就放心好了。喝酒,喝酒!——我呀——,还怕你逃跑了呢,你也别美,堀井指导官对我说了,你逃跑的可能性最大,是最不可靠的人。他命令我看住你呢!”

孫大发連連摇头:“那不可能!——石根子,你胡咧咧什么,我抓你`思想犯'——”

“哈哈!孙大队长啊——,咱们都是为了一碗饭,相间何太急?我石根任也能理解你,这样吧,当你逃跑的時候我就装作不知道。回来时,堀井指导官问到的时候,——我绝对保护你,——还说不知道。”

出发的日子到了,这一天的清晨,河谷中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警署门前的小操场上,人声吵杂,从各村征来的车辆陆续到达,大胡子和車夫们,握手问候,互相報名介绍自己。其实他们之间早就熟习,都是老友了,只因此次出行非同一般,以表示他们的友谊与团结。人员、車辆己经到齐,只等待出发的命令。

领队队长孙大发开始训话,他穿着一身日本关東軍的旧軍服,头戴战斗帽,打着绑腿笔首的站着,翻愣着带血絲的黄褐色眼珠,神气十足,气乎乎地高声呌道:

“你们!你们!——都给我听好啦——,——我是大队长!也就是说——,啊的—,我是你们的長官!——啊,啊——”他又叉开两条小细腿,双手掐腰,狠狠地说,“也就是说,——啊——,从现在起,——我就是大日本帝国关东军的特别代表啦!一切的一切都要听从大日本帝国关东軍代表的话,也就是说——,啊——,要听我孙大发的话。今后,你们要服从我孙大发的命令,听从我孙大发的指挥,也就是说——,啊——,我的命令就是日本关东军的命令!有违抗者——就地枪毙!啊——,你们都是签了`十保联坐'的,啊——,跑了一个其余九个全毙,家里的人也全部毙!你们都他娘个的,听明白了吗?”

下面没人应声,都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又抬起手,迷缝着小眼儿,瘪着嘴儿,一脸严肃的样子,特别指了指大胡子说道:

“你——,我说的就是你——大胡子,我警告你,你——,给我老实点!”

人人都明白,他就是要在出发前制造一种声势,当然,也是给村民们听的。说明他是一个有权力的人物。他一肚子的不满或怨恨,不知道要拿谁出气呢。

本村的和外村来的送行的男女村民们围着他们,此时也正是小学生们上学的时间,路过此处围了一大圈。他必然要耍疯,他气势凶凶的训话完毕,向后转过身去,立正,向日本指导官堀井有辛和并肩站在一旁的警署署长老庭琛,举手敬礼,并大声叫道:

“报告!警士孙大发,向两位長官報告!車队集合完毕,马車七辆状况良好,骡马十西匹膘肥体壮,三日草料备齐。車夫七人,車头一人,警士两名,全部到位,可以出发。请堀井指导官和庭琛署长下达出发命令,報告—完毕!”

堀井有辛指导官,仍然穿着那身支那伸士的長袍,戴着礼帽,笑容满面。他首先向全体人员招手,像似敬礼,然后一字一字地大声说道:

“出发吧!祝你们一路顺风。我等待着——你们——光荣地归来!” 又摆了摆手,

“再见,再见了!”

大家都上了车,大胡子和警士石根任坐在头车上,孙大发警士低着头坐在尾车上,車队出发了。就这样,孙大发警士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带着怨恨与无奈,不得不服从命令去了东边外,陪着日本关东军清剿〃满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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